住胆颤心惊。
权柄如割人刀锋,被有心人递到年少气盛、性情暴躁的少帝手里,一旦展示威力出来之后,必然从他身边人伤起。
沈漾、杨恩这时候也深感到当年主张两宫并尊的害处了,明成太后处处作梗,以致他们无法将这把“利刃”暂时从少帝手里取下来。
素来为长信太后视为嫡系、得任鸿胪寺卿专司与梁使接洽之事的蔡宸,因为一件小事被少帝训斥了一顿,便索性告病在宅中休养;长信太后也没有出面挽回。
这也被朝野视作关键性的信号,以为长信太后很快就会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亦有意交权,不再过问国政。
而在明成太后的主持下,少帝开始直接绕过沈漾、杨恩等人,接见少壮派官员,甚至十月初还召寿王杨致堂进宫觐见。
看形势越来越不受控制,十月初旬冯翊、韩建吉最初率领梁国馆的人员撤出金陵,渡江返回棠邑,观望形势的发展。
渡过江后,韩建吉直接赶往洛阳述职,并当面向诸府司及韩谦禀告江淮形势;冯翊与文瑞临在棠邑见过高绍、杨钦等人后,在棠邑停留了一天,又赶往石梁县,去见在石梁县督战的赵无忌。
石梁县位于洪泽浦南、樊良湖西,与楚州南部的东阳县隔樊川河而望。
洪泽浦及樊良湖水域宽阔,楚军水师不占优势,杨元演率领楚州军最便捷的出兵通道,就是从东阳县境内跨过樊川河,进入石梁县。
石梁县以西,与滁州府治永阳相交,乃是五尖山脉北段山区。
目前大梁最大规模的煤铁生产基地,就位于五尖山北山之中,差不多占到当前大梁境内近四成的煤铁产量。
杨元演率楚州军越樊川河东进,赵无忌要确保西侧的煤铁生产基地无忧,不要万不得已之时,就不可能将兵马收缩到城池、军寨之中固守,而放纵楚军大肆往西穿插渗透。
梁楚两军第一战,将发生于石梁城与樊川河之间三四十里纵深区域,这是双方在战前就都能预料到的事情。
虽说大梁在淮南东线合计有两万余众兵马,但淮南行省的东部区域,除了滁州府五县外,还有南面隶属东湖府的棠邑、武寿、亭山三县,需要防守的地域广阔。特别是与金陵城隔江对岸的棠邑城,不仅要防御侍卫亲军的水师有可能会突然发动进攻,还要防备扬州楚军将沿长江北岸西进,必然需要部署一定的兵力以备不患。
加上永阳、浦阳、武寿、亭山等地都要留少量的驻兵,最终赵无忌将能用的精兵集中起来,也仅有曹霸、李碛、卢泽三部一万两千余步骑集中在石梁县境内,迎击随时会越过樊川河进犯的楚州军。
虽说曹霸、李碛、卢泽所部乃是大梁最为精锐的战力,但考虑到杨元演在楚州境内可以征调大量的军户余丁守卫城寨,而他亲自率楚州军倾巢出动,意味着将有三万装备精良、操练有素的精锐往石梁县境内杀来,兵力将是守军的两倍半还多。
冯翊、文瑞临还是担心石梁县的胜负难料。
当然,除了就兵马规模处于绝对劣
势之外,守军也并非没有其他的优势。
冯翊、文瑞临对具体的军事防御指挥也无权干涉太多,也就没有耐心参与具体的作战方案制定中去,在萧瑟寒风中登上石梁县城楼之上。
石梁县除了西面、西北五尖山边缘及余脉区域山岭起伏外,境内大多数地域都是平原,站在城楼之上往东望去,更是一马平川。
虽说石梁县以东乃是一马平川,几乎没有地形上的起伏,但不意味着楚军能够像狂风骤雨一般,毫无阻拦的往西面扑杀过来。
站在城楼之上,天气晴碧,似被寒风吹得发白,不借助铜望镜也能将三四十里方圆的地势尽收眼底。
交错的溪河间,到处都茂密的树林、风吹过荒草起伏不起的草浪,不多见的几条土埂道往极目远处延伸,连接着梁楚边境线的几座防御军堡。
石梁县东部地区,夹于洪泽浦与樊良湖之间,千百年来都是水网密集之中。
残酷而年深日久的战事,摧残着这座建县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以及附属的土地。韩谦从淮东手里接管石梁县时,编籍民户甚至都不满一万。这种状况,导致石梁县大片土地数十年前就荒废下来,大量的乔木、灌木撒欢似的生长起来。
沟渠长年失修,特别是近年来禹河夺淮入海,洪泽浦沿岸洪水泛滥,使得石梁县以东,早已经变成密林与沼泽、溪河交错的区域。
虽然这些年淮西人口比最低时翻了三倍还多,但淮西东湖、淮阳以及永阳三个核心工矿区主要利用低山丘陵区的丰富水力资源分布,使得淮西新迁入的农耕人口,也主要在这些工矿区的外围安置,而不是直接安置到平原区域。
这种特殊的工矿农耕格局,使得淮西传统的农耕区,即便在人口大幅增涨之后,也未必得到充分的发展。
以石梁县而言,人口从最低不足一万,目前已经快速增涨到五万丁口,但五分之四的人口主要集中栖息靠近五尖山北段山区的县西。
县东区域,乃至棠邑县东部与扬州交界的区域,作为梁楚的缓冲区,甚至有意的一直荒废下来。
石梁与东阳看似仅隔着一条樊川河,但杨元演率楚州军杀来,在沼泽、溪河及密林间行军的通道也仅有极为有限的几条。
在这有限的几条通道上,大梁也修筑有坚固的军堡。
诸部兵马也主要将集中在这几处通道上迎击进犯的楚州军。
当然,楚州军从九月上旬就有大批斥候渗透过来,九月下旬更是征调大量的民夫先在樊川河东岸砍伐林木,拓宽出兵的通道。
十月初八,冯翊、文瑞临随赵无忌赶往前锋线,看到一排排或高或矮的栅墙,在密林、沼泽间层层叠叠的树立着,营寨就修造在土路旁密林开辟出来的空旷场地上。
虽然双方此时都还没有正式宣战,但双方的斥候游哨就开干了。
简陋的大营辕门上悬着数十颗砍下的头颅,早的都已经被风吹干,还依稀还能辩认临死时的狰狞神色——这是曹霸一贯的风格。
“杨元演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八千骑兵,这些骑兵应该不会直接从樊川河方向杀过来,太多的密林、沼泽,骑兵发挥不出战斗力,但杨元演不会不将他手下最精锐的战力,投入对他这辈子来说可能是最后一搏的战事中来,”
曹霸看到赵无忌,嚷嚷道,
“看眼前的情形,他极可能派步卒主力越过樊川河,与我们胶着作战,将我们缠住,然而他这八千骑兵从扬州境内借道,直接杀到我们后面去!你仅留卢泽两千骑兵在后面作预备队,怕是不够——照我的意思,换预备役旅的兵马调到前面来,我与李碛两部后移,在石梁县南部等着杨元演这孙子入彀!”
“杨元演未尝没有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赵无忌抓住猩红的大氅,说道。
叶非影骑着一匹白马,穿着红色的袍甲,仿佛一簇火焰在萧瑟的树林间跃动。
曹霸撇撇嘴,看不惯,但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装作看不见。
赵无忌眺望着营寨外密林。
虽然入秋后,很多乔木树叶凋落,但还是有很多常绿灌木纠缠生长在林间。
很难想象这片林地,数十年前是肥沃的田野,还能隐约看到不少残破的村寨屋舍分布其间。
入冬后,洪泽浦水位降下来,但江淮雨水充沛,即便秋冬时节,那些被洪水冲刷过的土地,还吸饱着水份,成为随时能将人马陷进去的沼泽。
两军在边境缓冲区,更多是将树木砍伐下来。
这样既能从密林中开辟出足够的空间,还能将树木堆填到稀烂的沼泽地里供人马通行。
作战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简简单单、双方将兵卒拉到空旷场地相互冲杀就行的;战争的结果也不可能在几个冲锋陷阵之后就能出来。
在这里坐镇的曹霸,有参谋部分的辅助,虽然各方面都处理得很好,但他本性上还是更喜欢简单明了的战阵冲杀。
曹霸希望将楚州军的骑兵主力引诱到石梁与棠邑之间的纵深处进行伏击,这样的想法自然很好——即便杨元演不入彀,形势也不会变得更坏。
只是赵无忌要站在更高的层面去考虑问题,他与高绍、杨钦讨论过,他们还是需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予楚州军重创。
形势拖延下来,对大梁其实是相当不利的。
冯翊、文瑞临从南岸归来,表明金陵城内的主战气氛越发狂热,不及时泼冷水,时间拖延越久,不仅司马氏会派精锐参战,杜崇韬、周炳武、顾芝龙等人随时都有可能投向主派战。
到那时候,他们要面对的就不仅仅再是楚州军、扬州军。
“我们为什么要在石梁腹地诱楚州军入彀?”赵无忌抿起嘴,神色变得更加坚毅,手握住腰间的佩刃,说道,“楚军已经越过樊川河,他们已经挑起战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发起反攻,直接杀过樊川河,迫使杨元演的那八千骑兵不得不留在楚州南部拦截我们往东横扫的凌厉兵锋……”
“这个办法好!”只要不窝在简陋的栅墙后,究竟是选择从怎么打,曹霸却是不管。
眼前的地形,不利骑兵作战又有什么关系,骑兵就不能下马厮杀了?
他手下的儿郎,没有那么矫情!
再说杨元演在樊川河以东备战不是一天两天了,樊川河以西的石梁县东部地区,没有几条像样的道路,但只要杀过樊川河,杀入东阳县境内,道路状况要好很多,骑兵就有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