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旬,太岳山东面的晋南盆地里,天气越发严寒,荒野山岭也已经覆盖皑皑白雪,溪河都冰封起来。
此时对晋城的围困,已经进入第三个月。
李秀率部前期在泽州北部扫荡敌军,甚至一路杀入潞州境内,但也此时也将兵马收缩到泽州北部的高平、陵川两县,从左右夹峙住泽州与潞州之间的通道,但也并没有修建大量的营垒军寨,直接将泽州与潞州之间的通道完全堵死。
樊川河大捷的消息传来后,孔熙荣率领第一、第二中央行营军,对晋城也不再团团围住,特地将晋城北面的通道打开,重点加固晋城左右两翼的环寨。
然而如此严寒时节,两万多精壮在晋城西南黑虎岭修筑堰堤、引水渠等事,都没有停顿下来;这一系列土石工程,就是要确保来年春后,左右数十里方圆的降雨都汇聚到黑虎岭北坡的堰湖之后,然后再直接引灌到晋城城下。
乌素大石在战前没有将南迁的蒙兀族人撤走,反其道而之,直接将十数万蒙兀军民聚集到晋城之中,摆出鱼死网破的姿态。
乌素大石显然并非以为凭借这十数万蒙兀军民,真有资格与大梁精锐在泽州境内决一死战。
乌素大石这么做,除了拖延晋城陷落的时间外,主要还是寄希望杨元演、杨致堂以及楚国其他不忿淮西并入大梁的少壮派、主战派们,能够成功的从南线重创梁军,从而化解晋南之围。
樊川河一役,正式宣告乌素大石的如意算盘破产。
孔熙荣在晋城北面打开一条狭窄的通道,让这些消息顺利的传入晋城,使之在晋城军民之中扩散开来,就想看看晋城军民在得知指望楚军帮他们解围的希望化为泡影之后,心里还能剩下多少抵抗意志。
除了削弱蒙兀军民的抵抗意志外,孔熙荣还是想着促使十数万蒙兀军民从他故意打开的缺口往北突围,计划将其引诱到泽州北部的荒野间,将这十数万蒙兀军民彻底歼灭掉,而不用将战事拖延到明天夏季。
当然,这些蒙兀军民即便不往北突围,战事拖到明年春后,照既定的计划,蓄水淹没晋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策了。
严寒的冬夜,十数道黑影从北面接近晋城,之前就以羌笛特殊的音色引起城头守军的注意。
用吊篮将潜伏过来的十数人拉上城头,北城都将宗倍借着火光,看着萧衣卿枯瘦、被冻得发白的脸,吓了一跳,赶忙过来行礼:“萧先生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萧衣卿年逾六旬,身子骨到底是不比军中健锐,一路跋山涉水,从梁军的封锁线穿过来,是吃尽了苦头,这时候已经精疲力尽,这刺骨的寒冷也叫人难以忍受。
他在侍卫的搀扶下,一屁股背着垛墙而坐,靴子叫雪水浸透,这时候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毛毡,还禁不住的发抖,声音打颤的问道:
“思庆跟哲合呢?”
“末将这就派人去告知哲合将军、萧将军。”宗倍说道。
萧衣卿就在城楼歇了一会儿力,萧思庆、哲合等晋城守军都赶了过来,他这时候喝了一碗热汤,整个人算是稍稍恢复过来。
“你们也都知道梁楚两军在樊川河打过一仗了吧?”萧衣卿问道。
“梁军射箭书进城来,末将以为其意在蛊惑人心,未予理会,也严禁将卒私传其事。”哲合作为蒙兀近十年崛起的年轻将领,也是蒙兀十三翼部的贵戚子弟,幼年曾随萧衣卿学习兵法以及汉家经典,目前也是南院核心将领之一。
轵关陉一役,哲合其部伤亡最为惨重,之后被委派到晋城来,担任泽州刺史。
萧思庆则是在阳城失守之后,被派过来率部加强晋城防御的。
他们最初的作战意图就是要将晋城守到明年夏季,也断定楚军在吞并闽地之后,国内情绪狂热,应该会赶在明年春夏之前出兵,而只要楚军进攻淮西,梁军就必然会不战而退。
谁能想象梁军投射箭书进来,说楚军轻举妄动,受到重创?
哲合、萧思庆不是完全不相信箭书所述的内容,但在这种情形下,他们除了严禁将卒私传其事,还能做什么?
“箭书拿过来给我看看……”萧衣卿说道。
每天都要上百封箭书射入城中,言语简练,甚至还附有图像,叫绝大多数目不识丁的兵卒看了也能大体猜到什么意思。
哲合随身就有几封不同式样的箭书,取出来给萧衣卿一阅。
萧衣卿看过箭书,并没有什么虚夸,也许梁军压根就不用虚夸什么。
以一万两千兵马,主动跨过樊川河,以绝对的优势、毫无波澜起伏的击溃近楚军自以为精锐的近三万兵马,就已经足够震憾人心了。
“楚信王杨元演十月上旬确实试图进攻淮西,但在樊川河一役遭受到重挫,杨元演于斯役也受箭创,被部下拼命抢回才没有殒命战场。目前楚军有噤若寒蝉,其在长江沿线虽然还部署十数万兵马,但短时间内不要想他们能有再攻淮西的胆气。而司马氏此时绝口不再提投附楚国之事,已经从楚州将几名秘使撤走,我怀疑司马氏甚至都有可能已秘密遣使去了洛阳……”萧衣卿说道。
目前梁军故意打开晋城北面的通道,守军也完全可能派出斥候去验证箭书上的内容,而萧衣卿既然亲自过来,更不可能去掩饰当前可以说是糟糕透顶的局势。
萧思庆、哲合愣怔在那里,他们能料到形势不乐观,却也没有想到能糟糕到这一地步!
眼前的局势也就是说,楚军已经完全无法从南线牵制多少梁军,甚至连原先计划着有可能投向楚军的司马氏,都有可能转头投向梁军?
这岂非意味着东梁军从东线也难以再
对梁军形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了?
司马氏投楚以及徐晋、赵明廷心思不定,萧衣卿这边都有注意到,但萧衣卿皆保持沉默,主要原因还是梁师雄及魏博精锐于荥阳被歼灭之后,朱让与梁任之辈难成气候。
与其继续叫司马氏与朱让、梁任捆绑一起,难以从东线对梁军造成多大的威胁,萧衣卿更期待司马氏投附楚国后,能与杨元演、杨致堂等人合作,瓜分淮西,从南线重创梁军,从而有效减轻他们在北方所承受的压力。
谁能想象曾是楚国最为精锐的楚州军,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现在梁军故意在晋城北面打开一条狭窄的通道,其意图并不难猜测,目的就是要引诱他们在晋城十数万军民往北突围。
然而梁军在晋城东西以及北面有近十万精锐兵马,十数万军民在没有足够援兵接应的情况,想从冰天雪地里穿过三百多里的旷野,进入潞州城,或逃往潞州更北面的地域,无疑是天方夜谈。
也就是说,梁军更深一层意图,就是要引诱他们在潞州、太原的兵马进入泽州北部接应晋城北撤军事,然而好方便他们在泽州北部再次发动大规模会战。
明知道梁军围三阙一的意图是那样的赤裸裸,乌素大石却不能什么都不做,弃晋城十数万蒙兀军民于不顾。
目前梁军已经彻底掌握南北战场的节奏,就算他们弃晋城十数万蒙兀军民于不顾,梁军也完全有足够的耐心跟能力,拖到明年春暮,甚至拖到入夏之后,蓄足山岭间的溪河之水,利用堰坝、大渠引导过来冲淹晋城。
到时候晋城十数万蒙兀军民,都难逃全军覆灭的惨烈结局。
蒙兀南北两院十三翼部,总计丁口才一百万左右,明知道有近八分之一的军民陷在梁军的虎口之下,乌素大石倘若见死不救,不要说北院那边会闹翻天,南院这边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将吏满腹意见。
然而要救就不能拖延,此时北地冰天雪地、溪河冰封,还是更有利于蒙兀精锐骑兵在太岳山与太行山之间的丘陵旷原作战。
只是他们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梁军敢摆下这样的陷阱,便代表他们有相当的自信;就像在楚信王杨元演有意进犯淮西之前,韩谦就敢在淮西仅部署那点兵力,完全没有将其北线精锐南调的意思……
…………
…………
“司马德乃是司马延之子——司马延当年在汴京病逝,司马潭在徐州执掌军政,司马德未能争得过自己的叔叔,近十年来都醉心诗词歌赋,以避嫌疑。这次司马潭用司马德为使,到洛阳来觐见君上,应该也是考虑到司马延、司马德这一脉与汴梁并无交恶的劣迹……”
坐在软柔的地毯上,冯翊说起他与文瑞临从棠邑返回途中,与司马氏秘使司马德在陈州见面,并一路同行返回洛阳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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