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川讲得如此有底气,是因为茶州不是能够凭靠强兵打下来的地方。永宜年间中博敦、端两州最为富庶,当时沈卫统号各州守备军,既有钱,也有兵,都没能根除茶州匪患。沈泽川在来茶州以前,周桂及茨州幕僚就对茶州做了详细的呈报,他们一致认为,对于茶州,只能智取。
蔡域确实不是雷常鸣,茶州土匪与洛山土匪最大的区别在于茶州的仍然是土匪,而洛山群党汇聚,不仅形成了领地,还有了向外扩张的意图,藏在雷常鸣背后的雷惊蛰显然已经不再满足于做个土匪,他有了脱胎换骨的心,但是蔡域没有。所以对于洛山要打,对于茶州要谋。
罗牧或许没有周桂那样勤政爱民,但是沈泽川默许了孔岭前去拜会,就说明他们需要罗牧。罗牧身为茶州州府十几年,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茶州的内情。
“大人是永宜年间下放到茶州,其间有过显赫政绩,曾经力谏沈卫剿匪,但是沈卫认为敦州距离茶州较远,中间还隔着樊州,带兵长途多有不便,并且花销靡费,胜算实在太小,于是沈卫驳回了大人的谏章。”沈泽川提到沈卫的名字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说,“我观大人后来的为政主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的。”
罗牧摆手,说:“显赫政绩何从谈起?那是同知抬举。我到达茶州以后,就没有政绩可言。永宜年间茶州就以匪患出名,当时阒都参酌下放官员,我与山都名列其中。后来我下到这里,确实有大展拳脚的心思,但是太难了。”
罗牧的神色逐渐沉下去。
“开始的两年时间里,我以振兴守备军为宗旨,沈卫虽然没有赞同,但也没有阻止。兵部认为可行,所以根据我的谏章增加了茶州的军费,我因此装备起了守备军。当时踌躇满志,一心剿匪。可是真的打起来,却发现根本不行。茶州土匪可以追溯到永宜年以前,早在茶州守备军还没有建立时,这里就有一批人在做草寇。最早河州也没有现如今这么富庶,那会儿颜氏还没有发迹,这条路上走茶的商贩多是厥西十三城过来的富商,茶州土匪就以劫持这些商贩为生,等到朝廷重视起来已经晚了,土匪早在茶州生了根,并且发展出了各帮各派。”
这使得茶州民风彪悍,比起别处,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黄册入籍到这里最难搞,几乎一半的人家都干过土匪,不算良籍,只能划成军户。当时东宫僚属商议这里,是想着让这些人入伍,做正规军,有了军田和月俸,能够确保一家人勉强糊口,不至于再沦为草寇,去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同时也能限制人员流动,让他们待在茶州安心种田,不给周围添麻烦,加强州府管制的能力。
但是东宫僚属犯了个大忌,就是纸上谈兵,把给中博其他州的套子套到了茶州身上,没有因地制宜。茶州的土匪做了正规军,可地没那么好垦,他们安分守己了没多久,就开始一边吃着军队月俸一边继续做土匪。这下连通牒都不需要伪造,打着剿匪的名头就能冲出去抢劫。自己追自己,永远在跟朝廷绕圈圈。下放来的州府难以抵抗已经成形的土匪势力,罗牧很快就吃了亏,被土匪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不仅如此,茶州后期还出现了像蔡域这样的匪首,他们既讲江湖侠义,又肯散财接济道上的兄弟,一来二去名声大振,远比那些刻板的文人更加受追捧,州府如同虚设。
罗牧说到这里,沈泽川就大致明白沈卫为什么不肯出兵了。
因为沈卫不敢。
沈卫被封为建兴王,这只是名头好听,追根究底,他跟罗牧这样的下放官员没有不同,他也是外来户。他最初对于罗牧的主张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就是在观望,如果罗牧成功了,那么他可以照猫画虎,如果罗牧失败了,他大可再追其责。他是不肯冒头去得罪茶州的土匪们,因为他很清楚,比起罗牧,蔡域这些人才是茶州的“父母官”。
“但是时候不同了,”沈泽川嗓子微哑,他咳了几下,才说,“蔡域如今吃着颜氏给的红利,赚的都是血泪,他们这些已经成势的土匪发的都是难民财。茶州里边吃穿不愁,外边却饿殍遍野,时间久了,平头百姓也要生怨。”
“不瞒同知,”罗牧掂量着轻重,谨慎地说,“中博兵败以后,茶州的粮食减缩,少得可怜。当初内阁把各州粮仓腾去厥西,打得是赈灾的名义,按道理,这事得跟中博签借条。但是沈卫死了,阒都迟迟没有派一位主事人过来,六州各自为政,光是维持生计就很困难,没有精力再去追究阒都欠粮一事,当然也追究不起。近几年铤而走险的良籍人家越来越多,这都是饿狠了,没有活路,只能沦为草寇。茶州以蔡域为首的土匪一开始是肯接济贫民百姓的,但是后来河州颜氏也下了水,想要借着蔡域的势力在中博挤掉奚氏的生意,为此来做粮食买卖。他们联手赚得钵满盆满,蔡域有了金银山,又年纪渐长,喜好听人奉承,逐渐失去了以前的侠义之心,便把设在外边的粥棚、粮铺都拆了,安心做他的茶州土皇帝,茶州四处怨声载道,他已经大不如前了。”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蔡域在中博南部及河州境内余威犹存,颜何如叫他的那声“阿爷”也分量十足。罗牧私下资助的几个小帮小派难成气候,他对于茶州食不果腹的现状只能干着急。
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半开的窗户里露着九里香,雨露还没有晾干。天阴沉沉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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