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凭什么躺在家里不动。
沈青十分担心连给老人会累出病来,得不偿失。
她婆婆倒是想得通透:“怕什么,我们看病直接回单位报销。”他们可是退休国家干部,他们有底气。
“妈,你们真的不用这么辛苦。这里里外外的,你们累出个好歹来,我怎么跟震东交代啊。”沈青将咸鸭蛋往婆婆面前推了推。
雷母一边就着咸鸭蛋滴油的蛋黄喝粥,一边强调:“交代什么啊?有什么好交代的!我是为了我孙子,好好好,孙女我也认。”
雷父倒是担心地看着儿媳妇:“小沈啊,你都上了一个礼拜的班了,周末就在家歇歇。”
雷母鼻孔里头出气:“我知道我们两个老的没用,挣钱少。可我们加起来干一个月,给我孙子孙女儿买你八天的假期行不?你的时间我们买了!”
沈青哭笑不得:“妈,你别这么说。我都已经答应朋友过去帮忙了。我现在突然间不去,人家上哪儿找人顶我的岗位。再说了,真不累。一上午就十几个号,毛毛雨。”
她还没跟公婆透露自己准备开诊所的事情。
她婆婆有点儿炫耀党,现在儿子落难了,愈发需要新的骄傲点。很可能她前脚说出口,后脚她婆婆就有能耐宣扬的全世界都知道。
枪打出头鸟,何况是她这只正处于水逆期的倒霉蛋。万一招惹了人眼红,再给折腾出点儿事情来。她到底还养不养胎了。
雷母硬逼着沈青吃完了一大碗白粥还压下去两个包子,再三强调:“这怀孕了就没有吃得下吃不下的道理。我怀震东的时候,不照样吐了压着自己继续吃。所以震东从小身体好啊,不费神。”
沈青硬着头皮吃东西,心里头吐槽,就吹牛吧,婆婆还真是会表功劳。
才不是呢。雷震东都说了,他妈就是嘴馋,叉开来吃,光盯着肉吃。结果营养不均衡,肉全长她自个儿身上去了。他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后来上了个武术班跟着练拳,身体才好起来的。
老太太果然可以肆意组合人生经历。
辛子墨给沈青介绍的这位老太太属于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人。对于政策的把握,她有一肚子的心得。
辛医生笑嘻嘻地给双方做了介绍,开玩笑地看向今天的贵宾:“杜主任,我绝对不拉拢腐蚀你吧。看,正经的,上午说事,坚决不拉你上酒桌。”
杜主任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沈青身上:“就该这样,有事说事。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能说出什么事情来。”
沈青本能地有点儿紧张,她不擅长应对领导长辈,从小就这样。身体变成了雷达,浑身的探测器都要打开,努力捕捉对方话里头的每一个深意。
“你自己出来准备单干的目的是什么?”杜主任平静地看着沈青,“说说你的想法吧。”
沈青微微笑了:“说起来可能有点儿假大空,自己创业肯定不会跟钱有仇。不过,我想自己开诊所主要动机还真不是为了钱。为钱的话,我在外资医院坐门诊,收入并不低,周末还能去其他私人医院赚点儿外快。”
“为了打出自己的知名度?将你被舆论关注的热度变现吗?”杜主任轻声细语的,说出的话却不算温和。
沈青摇摇头:“我得承认,舆论的过度关注虽然严重伤害了我跟我家人。但实际上,从某种意义来讲,我的确成了网络红人。这对我创业有一定意义上的帮助。不过,我并不想出这个意义上的风头。
我也不是为了自由。我目前的情况就挺自由的了,算是实现了多点执业。
我真正想要办自己的诊所,算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
我在公立大医院工作过,我最大的感受是基层医疗在人生病后的角色缺失。
很多病人根本没有必要去三甲大医院排队。三个小时的等待,医生只能给出三分钟的诊疗。医患双方都痛苦都不满。因为很多时候,病人需要的更多是安慰跟支持。
我还记得我没出国,在国内医学院读大三的时候,去医院见习。其实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但是带教老师要求我们下病房去了解病人的情况。时间久了,病人出院的时候,会特意过来找我们这些娃娃医生,感谢我们的安慰。
医患双方原本是信任托付的合作关系,大家都有同样的目标。”
杜主任点点头:“那你理想中的模式究竟是怎样的。”
“急诊中心加社区医疗模式。诊所可以提供□□。”
沈青将自己准备的资料往杜主任的方向推了推。
杜主任点点头:“先放着吧,回头我再细看。”
辛子墨一直在旁边做壁上观,见沈青跟杜主任聊得差不多之后,他才摸摸鼻子道:“嗯,我还指望你办起来,我到时候可以过去坐坐门诊。”
两人都笑了。
杜主任点点他:“说的好像谁拦着你不让你出去坐门诊一样。到底是谁成天抱怨累得动弹不了啊。”
辛子墨也跟着笑:“这不是人家医院只认高级职称么,我这距离升副高还遥远着呢。”
“你自己不抓紧了,能怪谁?不是阿姨我说你,你就是太得过且过了。”
辛子墨赶紧求饶:“你们聊,我出去抽根烟。”
杜主任笑着摇摇头,半嗔半怒地抱怨了一句:“这孩子。我都替他爹妈愁。”
沈青笑了笑:“辛医生人很好,我们一批进医院的,都拿他当我们的精神领袖。”
辛子墨的夫人是杜主任的姨侄女儿。
“还是比不上你。”杜主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拍了拍沈青的手背,轻轻叹了口气:“看到你现在这样,我跟我家老葛总算是放心了。你这孩子也真是见外,直接找我就好,干嘛还非拉着辛家的孩子。”
沈青心中一动,不好意思地笑:“这么多年都没看望过您跟叔叔,我怕冒冒失失的,打扰了你们。”
之前辛子墨跟他说了要带她找杜主任时,她就仔细搜集了杜主任的资料,意外发现杜主任跟她母亲居然是大学校友,而且还是同专业同一届。
原来妈妈真的跟杜主任认识。
“你这孩子就是太谨慎了。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跟你叔叔都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我们早就想见见你了。”杜主任拍拍她的手背,求证道,“你妈妈以前跟你提起过我们吧。”
沈青悄悄掐了下放在桌子下头的手心,依旧微笑:“妈妈有时候会说上学时候的事情。我高考志愿最初填的也是江州大学。后来是外婆帮我改的志愿。”
“你外婆是有远见的人,你妈妈要是跟你一样,遵循你外婆的意思,也不至于……”杜主任说不下去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妈妈那时候真是全校风云人物,多少人爱慕的对象啊。”
沈青垂下了脑袋,抿了抿嘴唇没吭声。
“少女情怀总是诗。”杜主任长吁短叹,“婚姻还是要讲究门道户对的。新市那么小的地方,各方面都落后。她成绩那么好,人那么聪明,却为了家庭自我牺牲。对女人而言,自我牺牲是最要不得的。我就没看过有哪个自我牺牲的女性真苦尽甘来了。”
沈青似乎不自在起来,小小声地辩白:“爸爸……”
“不说了,说到底是他不知道珍惜。从他们结婚起,我们这些朋友就提着心。后来看你爸爸发展不错,有机会进省厅了,我们都为你妈妈高兴。以为她真的熬出来了。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沈青纤长的脖子弯成了柔弱的弧度,看得杜主任一阵心痛。
也许年少时,朋友之间还有相互较着劲的嫉妒。可时光冲淡所有可能存在的龃龉,剩下的,全是对挚友的怀念与不甘。
“我们那时候不像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刚毕业那会儿,大家通信还频繁,后来各自成家立业,事情多,信件往来就渐渐少了。”
当着朋友女儿的面,杜主任没好意思说,这么多年,她一直怀疑是林家穷,嫁进去的朋友舍不得信封邮票钱。加上地方越小越穷,重男轻女的思想就越严重。她这位朋友高门低嫁,过得并不如意。
沈青嘴角微微翘了翘:“我小时候比较皮,妈妈照应我很吃力。”
“不皮的,你从小学到中考成绩,我都看到了。”
沈青惊讶地抬起了头。在她记忆当中,母亲几乎没有离开过新市。这位杜主任,到底是又是怎么知道她成绩的?
“没错,你妈签离婚协议之前,找的帮你找江州学校接收的人,就是我。”杜主任爱怜地摸了摸小辈的脑袋,“我那时候在教育局工作。”
多年未联系的朋友辗转着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杜主任就觉察出不对劲了。
虽然朋友说的婉转,觉得江州教育质量更好,对女儿将来的发展有益。但是杜主任抱怨了一通“你早点儿干嘛去了”之后,还是逼问出了朋友准备离婚的事情。
杜主任很高兴,她一直认定了新市那小地方的穷小子配不上她的朋友。早离婚早解脱,就她朋友的人才相貌摆在这里,离婚带个孩子又怎么样?多的是有见识的好对象。
“你妈把你的成绩单寄给我们看,我们几个朋友都庆幸。你妈离婚那叫及时止损,何况她还把你教育得那么优秀,有什么好惋惜的。那时候我家老葛的堂哥就在省中当校长,我们准备让你去省中上高中。至于你妈妈,她英文那么好,正好可以去省外贸公司当翻译。”
沈青微微欠了欠身:“谢谢叔叔阿姨费心了。”
杜主任突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红了,声音带着哽咽:“我们没想到啊,后面就没了下文。我刚好出国进修去了,隔了两个月我问我家老葛。他下乡工作一直没顾上。我们还以为你妈又心软,舍不得离婚了。再找人打听,才知道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沈青赶紧抽了面纸递过去:“阿姨,您别难过了。”
“好,我不哭,你也别哭。”杜主任咬牙切齿,“不管你怎么看你爸,在我们眼里头,他就不是个东西!他以为自己能调到省厅就是鸡毛飞上天了?呸!这种无德无底线的人,根本不配当国家干部。”
他们不会让他升官发财死老婆,得意到底的!
只有跌在谷底爬不起身,他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沈青在心头苦笑,原来林副局长一直升不了职,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