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去一趟蒲城,会会久别的重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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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郑宫内的一处院子里,秦穆公正看着长子嬴槊舞剑。穆公从春天起为他找了为师傅,教他武术和骑术。穆公有空便会来看看,或是亲自点拨他。他不说,别人也绝想不到这多半是出于弥补多年未尽父责的心理。秦穆公告诉嬴槊,秦国位于边陲,北面与蛮夷接壤。每一个秦国人都必须能拿着武器上战场。
孩子的心思又是怎样的?
愧疚感袭上心头。妫夫人是穆公的嫡妻,理应成为中宫夫人。可四年来,朝中从未有人提过此事。穆公知道,两位兄长对他寄予殷切的期望,认为在他身上有着能令秦国富强的东西。这种想法不仅始终盘踞在他们的脑中,还影响了满朝的文武。从什么时候起,穆公就不再代表他个人,而是整个秦国。从言行举止,到衣着起居,再到婚姻……虽然他曾说过非蒲女不为中宫的话,可人非草木,妫夫人的贤良淑德又怎会打动不了他?他并非没有想过立她为中宫,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是,阻力却如洪水般涌来。
亏欠了妻子,还得亏欠儿子:无论嬴槊多努力,注定成不了世子,成不了秦侯。
他又看了一会儿,觉得看得越久,愧疚感越是强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情感流露,穆公起身便要走了。公子见状,收起佩剑。“君父,是儿臣练得不好吗?”
穆公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不,吾儿练得很好,又有了长进。待母后回来,也练于她看看。”
听到父亲的赞扬,嬴槊喜形于色。“儿臣定当加倍努力。要像父亲那样上阵杀敌。”
穆公被孩子的认真劲逗乐了。他又燃起了同儿子聊天的热情,坐了下来,把儿子拢在怀里。他替嬴槊取下佩剑,又难得地为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孩,感叹两人的相像。他的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线,想要再发自内心地赞扬他几句。
突然,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穆公放开拢住儿子肩膀的双手,道:“儿可知为父为何要给你取名槊?”
嬴槊认真地点点头。“儿臣听母后说过,君父是要儿臣如长槊一般,荡平天下。”
穆公满意地点点头。他有些走神,但很快又转了回来。他想像个成年人那样与嬴槊聊一件事。“槊儿随师傅学习周礼,是否知道一国之内应当有国君和中宫夫人。”
嬴槊侧着头仔细地想着,又点点头,似懂非懂。
“为父继位已有四年,如今朝中的大臣们商议,要给为父娶一名中宫夫人。”
“母后为何不是中宫夫人?”嬴槊问了个尖锐的问题。
穆公一时语塞,答不上来。此时他才发现嬴槊还远没有到懂事的年纪。如果再说下去,只会令他自己难堪。他尴尬地咳了几声,决定结束对话。
秋九月二十,小雨,宜出行、婚嫁。
两驾马车自远处驶向绛城。头前引路的是一名晋国掌讶,跟随的马车上安着一顶伞盖,显得主人身份特殊。近城门,掌讶高呼:“秦国特使到!”说罢,御者挥动鞭子,“啪”的一声甩在车沿上。后一驾车上坐一老者,双目微合。一手扶着车沿,一手平端竹简,泰然自若,气度不凡。
进绛城,老者微睁双目。都说晋国国力强于秦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只是城的规模,便大出雍城数倍。绛城人口稠密,百业俱全。这里有天下的特产供晋国商人采办,再贩往各地。今日虽有小雨,可大小街道上仍是人头攒动,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老者看在眼里,心中煞是羡慕。
到了馆驿,早有掌客备下酒席等候贵宾。掌讶告辞,随后去见司仪,说明秦国使者来意。另一厢,乘掌讶走后,使者从袖管中掏出一块白绢,交给同行的侍从。侍从悄悄离开馆驿,没入巷子里。
次日寅时,司仪和掌讶早早地在舍门外等候。老者出了馆驿,与司仪行过礼,各上马车,朝晋侯宫殿缓缓前行。到得宫门前,司仪先行禀报。片刻,有个内侍请老者入内。老者痰嗖一声,整理衣冠,随内侍而去。今日有秦国使节到,晋侯的朝堂上,文武官员齐聚一堂,自晋侯座前,一直站到朝堂门口。他们各个精神抖擞,仪容端庄。殿外,秦国特使高呼一声,手捧国书,昂首而入。满朝文武见来者是个七旬老人,都知他是秦国老大夫嬴絷。嬴絷虽然年事已高,但鹤发童颜,满面红光。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格外健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