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另有想法,不过碍于兄长之面,不敢直言。他清楚,这两个儿子中,司马师战功卓著,在朝中威望甚高,自己的大将军之位最终要传给他。也正因如此,司马昭近日才越发谨慎小心,不敢抢了兄长的风头,怕为日后惹上祸端。
如今自己还未死,司马氏的大业还未完成,两个最得力的儿子便开始猜忌,难道王凌的诅咒这便应验了?心中惨然一叹,无情最是帝王家,谁叫司马氏欲戴皇冠?无论如何,都是亲子,都要保全。他咳嗽一声,向司马师伸出手:“师儿,为父有话对你说。“
司马师连忙上前握住父亲的手,道:“孩儿在此。”司马懿叹了口气,哀道:“为父恐怕不久于人世……有你在,朝中大事我并不忧心……你原配早亡,只有五个女儿,昭儿的次子桃符,性情温良聪慧,我十分喜爱。我明日便上疏陛下,封他为长乐亭侯,过继给你为子。你意如何?”这桃符是司马昭与正妻王元姬的次子司马攸,小名桃符。司马懿如此安排,可谓用心良苦。有了这层过继关系,若日后司马攸登上皇位,也不会对生父司马昭下毒手。这样一来,既给司马师立了子嗣,也为司马昭设了一把保护伞,可谓两全。
“孩儿谢父亲周全,”司马师说着跪倒在地,哭道:“父亲身体康健,只要善加调养,不日便会康复的!”司马昭也赶忙跪倒,哽咽不止。
“昭儿,日后你要好好上进,为兄长分忧。”
“孩儿定当竭尽所能。”司马昭信誓旦旦。
“马隆之事,你此时可有想法了?”司马懿忽得转换话题。
“孩儿以为,兄长的意见虽好,但此时王凌叛乱刚刚平定,朝中人心惶惶,东吴、西蜀也不安分,若此时再大兴惩处,反而会激起事端。孩儿认为,此时应反其道而行之,在朝廷表彰马隆,赞扬他的忠义之举,并号召天下士人掀起讨论,宣扬忠义孝悌之道,以显示我司马家宽厚仁爱,德行昭彰……如此做还有一个好处”司马昭说着,与父亲对视一眼,露出狡黠一笑,“广开言论,才能听到真正反对的声音。如今天下名士以竹林七贤为首,是时候看看他们的居心了……”
司马懿点头,冷笑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就照昭儿说的办吧。”
“二弟之计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果然更佳,孩儿这就去办。”司马师领命,随即安排亲信司隶校尉何曾,命他先拟奏折,上疏天子表彰马隆的忠义。然后在太学设坛讲论,批判王凌、令狐愚谋逆之罪的同时,赞扬马隆为主尽忠的道义,宣讲名教推崇的“孝悌忠信礼仪廉耻”之道。
待办完这些大事,司马懿因兴兵跋涉,长期谋虑过度,已成强弩之末。时节渐渐进入初秋,树叶开始泛黄,操劳谋虑了一生的枭雄进入迟暮。回想自己的一辈子,司马懿应该是无悔的。他生于乱世,凭借自己屈伸有度,韬光养晦和奇谋神略成就了一番伟业,可谓一展壮志。然而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在他内心深处或许也藏着几许愧疚。
凉风掠过帷帐吹进病榻,一个熟悉的人影飘至床前。司马懿睁开双眼,坦然直视着面前之人:“丞相,一别数载,你我终要相见了。”
“仲达,只有你还会唤孤为丞相。”
“是啊,恐怕这世间也只有我最能理解丞相之心。汉丞相曹操,扫灭群雄,雄霸中原,乃清平之能臣,乱世之英雄也。”
“若无孤在,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当日天下大乱,舍我其谁?”
“丞相……是否会怪仲达忘恩负义?”
曹操神情一凛,继而报以莫测一笑,转身隐去。司马懿苦笑两声,盯着面前的一片虚空,念出最后一段诗句:
神龟虽寿,猷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公元251年8月,司马懿去世于洛阳,享年73岁。9月葬于首阴山,辞让郡公和殊礼,不树不坟,不设明器,谥号“宣文”。同年,其长子司马师任抚军大将军,全面掌握曹魏军政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