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娘每日洗完衣裳,在院子角落晾晒以后。拿着小板凳蹲在院里针绣,时不时还抬头望一眼外头。李显彰见了这景象,心下一动,牵过她的手,想带着她出去赏玩一番。
才到院门,陈父从里屋出来。李显彰再是专行,也不能不看陈父的脸色。哑娘更是低下头,悄然将手缩回。
李显彰正想同陈父说一番道理,却见陈父笑着点点头,摆手示意自己同意。
李显彰微笑回应,再也没有顾忌,牵着哑娘便往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跑。城里一路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了几条街,花样各异。哑娘说不出话,只会激动的一手指着大红灯笼,一手扯着他的袖袍让他看。
李安城是西夏平王辖地所在,周边匪盗肃清,人皆安顿,自然有些欣欣向荣的繁盛景象。像春节新岁这般的盛大节日,街头潮流涌动。像以前,徐江南和卫澈就喜欢这般节日,往人群里面凑,男的便摸银袋,女的便好生感受一番燕瘦环肥。
玩到傍晚,华灯初上,大红灯笼绽放光彩,恰如天灯一般。
李显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牵着她的手便往护城河跑,元宵佳节又名花灯节,顾名思义,每年这个时辰,总有小姐会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纸条上,更有直白的,直接写上看上的公子名字,放在特质的花灯上,让它顺流而下。
果不其然,护城河同样行人拥挤,小姐们一副含羞带笑的模样,摇曳生姿。书生公子更是手持折扇,哪怕春寒料峭,亦是有模有样的骚包姿态。护城河上亦是一景,各色花灯流淌而下,摇摇晃晃。水上一灯,水下一影,交相辉映。
后来平王府的花灯放下,足有半人之高,下方是莲花状的底,上面是体态妖娆的女子,神情娇俏,裙带翩跹,活灵活现。河道两旁的行人早就被这美妙绝伦的花灯吸引住视线。原本哑娘就只是牵着李显彰的袖子,行人拥挤无意的一个冲撞,哑娘便被裹挟在人流之中,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李显彰再是智计百出,对这种情景也只能是束手无策,依着人流找下去,他知道哑娘对着一切都不熟悉,走不远。
大约找了半个小时,他见着哑娘站在东门石桥上,翘首以盼,见着他,原本的焦虑神色全被喜悦冲替,朝着他挥手示意,头上还带着一个草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李显彰那一会觉得吧,这一辈子应该就是这个女子了。
李显彰也旁若无人朝着她说了一句话。她听不到,但是周围的人都听到了,欢喜恭贺着将她从桥上推搡下来。
那一年她十七,李显彰二十又五,未入天下评。
……
可惜的是,天有不测风云。
李显彰哪怕自认自己能算云雨,却没算到小人。
几日过后,生意依旧,李显彰到哑娘小院的时候,陈父已经不在,李显彰没见着送酒的驴车,便知道陈父又是上门去了。
见着李显彰和更一万的时候,哑娘神色雀跃,从房间原本的供盘上拿下个苹果,用井水冲洗一下,递到了更一万的手里。随后拎了俩坛子酒,又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李显彰。
上面写着,清酒二坛,城南昌西坊李家。
李显彰笑了笑,以示自己知道了。一手拎一酒坛,带着更一万往城南走去。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找到昌西坊,四下打听,整个坊内就没有个姓李的人家。
李显彰丢下酒坛转身便跑,嘴角噙着冷笑,脸色阴沉的可怕。更一万不敢询问,喘气跟随。
回到城北,院门大开。里面凌乱一片,晾衣杆散落在地。
陈父抱着浑身湿透的哑女哭声喑哑。
李显彰轻声走了过去,声音有些阴森说道:“你知道是谁,对吧?”
陈父却如同失魂落魄的游鬼一般,不闻不理。
李显彰也不顾其他,一把推开陈父,抱起哑女便往城外走,更一万面色凄凉跟在后面。
……
李安城外。
而今,原本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包上野草遍布,还开有几颗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这里就是埋着那女子的地方。更一万不知所踪。
李显彰背靠着坟茔上,一条腿弯曲,喝着酒,一脸嘲讽神色。
“想我李显彰自诩聪明一世,没想到到头来护不住一个弱女子。哑娘,你说可笑不可笑?”
“呵,从护城河回来之后,你爹就神色异常,他只道是晚上没休息好,我却不疑有他。”
“这个仇你爹不替你记着,我可替你记得深呢,那些人一个个都走不了。世人都知道李显彰小肚鸡肠的很,只是让你等了这么些年,不怨我吧?”
“当年如果不是我要带你出门,你就不会平王府上的人看上了。也就不会有这回事了。说起来,这事还得怪在我头上。但如果不是这事,我和一万也查不到景王那里,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名字了,你说是不是啊?陈苇。”
“陈苇,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走了好多的城。可惜那酒都不是我要的味道。”
“陈苇,陈苇,比我李显彰好听多了。”
……
李显彰一句一饮酒,直到酒尽。随手摘下坟丘上的一朵野花,手指旋扭,眼神怔怔的盯着同杏黄一般颜色的花瓣。
“其实我也知道这些你都听不到的,但是我还是想说。”
李显彰字字珠圆,重复了一次数年之前在元宵节那夜对她说的话。
“我娶你好不好?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他深夜离开,蓦地想起当年他爹跳江自尽时,在屋里写下的话,无人伴我以歌,无人伴我以酒,亦无人伴我以白首。
泪如雨下。
这一年,李显彰三十又二,陈苇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