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凝固住了。她稍稍拔高了声调,隐含着怒意道:“这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世事艰难,要是没个照应,指不定哪天就被一张草席子裹了,丢到城外乱坟岗去。早知你这样不听话,我便该在一开始,就将你撇出去!”
仿佛带了很大的气。
江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皱眉问道:“娘娘一开始要将我撇出去?”
贾元春冷笑道:“我倒是想撇两个人出去,可惜话儿刚刚递到前头,就被封住了耳目。你问这些做什么?既然已经到了宫里,便该照着宫里的规矩过活,难道还能翻出天去么!你没有真正的娘家,又是丫鬟出身,难道能在这宫里安稳度日?简直妄想。”
她刻意强调了真正的娘家这几个字,显然是在提醒江菱,这一切都是假的。
江菱莞尔一笑,道:“我不介意。”反正她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走。有那件利器在手上,可以说如果江菱想走,那是谁都拦不住的。她缓了缓情绪,微微摇头道:“恕我不能答应。妄想不妄想的,怕是娘娘多虑了罢。”言罢稍稍退了一步,想要告辞。
贾元春气极,指着她道:“你、你根本不知道在这宫里,要是不得圣宠,日子过得有多凄……”她猛然刹住了话头,又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忍着怒意道,“你仔细想想罢,留在我宫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荣国府给我预留的人和东西,都能分给你一份儿,这样的好处要到哪里去找?你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
江菱笑笑。哪里是好意,分明是一个大坑,等着她往前跳呢。
想到这里,江菱便缓缓摇头,温言道:“娘娘这份儿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独处惯了,与娘娘住在一处,怕是要让两个人都不痛快。再者,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逼迫我。告辞。”
言罢,她朝贾元春屈了屈膝,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贾元春站在原地,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和了情绪,朝抱琴招了招手。
抱琴走上前来,轻声道:“姑娘。”
贾元春沉声道:“你回去告诉母亲,说她不愿意。”
江菱自然不知道,事情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又回到了王夫人身上。不过即便是她知道,也不免要莞尔一笑,想看看余下来的九千九百九十六种办法是什么。她在宫室之间转了几转,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木林荫,朝太皇太后的寝宫走去。
据说在大选结束之前,她都要住在太皇太后的宫里。
江菱倒是不大介意自己的住处,但如果有人想要借助她固宠,那肯定是会心生恼怒的。她回想起王夫人刚刚的话,还有贾元春的温言安抚,不由又是莞尔一笑。
假如她们手里的底牌,仅仅是自己出身荣国府的话,那倒是不足为虑。
江菱在宫里转了两转,却愕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这紫禁城里本来就大,再加上贾元春住的又偏僻,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也没有找到刚才的大路。她知道这宫里不能乱走,因此便索性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靠着假山坐下,慢慢回忆。
假山的另一边,传来了宫女的脚步声和扫帚擦过地面的声音。
一位宫女道:“惠主子又发脾气了,据说今儿还折腾了两个人,难道是万岁爷又虢夺了她们家什么东西么?照我说呀,咱们就该另找一个主子投靠,省得这一个两个的,俱让人心寒齿冷。”
另一个宫女冷声道:“你能到哪里去?”
前一位宫女顿了顿,声音也低了些:“……我也不知道,据说皇上今年不留人,怕是宫里要有三五年不见新人面孔了。要是有那个宫女侥幸攀了高枝儿,不管是皇上跟前还是哪位皇亲跟前,都要在心里念一声佛!”
另一个宫女惊讶道:“今年……今年不留人?”
前一位宫女左右望望,压低了声音道:“我偷偷告诉你,你可莫要跟旁人说。我是听惠主子说的,往年太皇太后手里都会留下二三十个人,但今年你猜怎么着,太皇太后手里居然只留了三个人,还有一个父母双亡的,你以为万岁爷会留着么?再有两个是镶白旗的,我估摸着裕亲王妃会给自己留着,毕竟裕亲王跟前也缺个使唤的人儿。你仔细想想,镶白旗,哪里还能留下来?”
另一位宫女轻轻噢了一声,亦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谁给惠主子递的消息?”
前一位宫女白她一眼,道:“惠主子哪有这般神通广大。是宜主子跟前的小顺子,前儿去给梁总管捶腿时,偶然听梁总管提了一句,说是皇上不想留人。再一打听,太皇太后手里只留了三个人,那便多半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
两位宫女渐行渐远,江菱揉揉酸麻的腿,感到一阵松快。
原来今年谁都不留啊,那便不算欠了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