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之后,贾母忽然停住脚步,又自语道:“或许还有一个人……”
贾母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连身体都变得影影绰绰,如同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镜,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只听见贾母道:“她在宫里,荣国府在宫外,要伪造些什么文书,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将她卷进来,我不信她还能置身事外。原本贾琏还说,那位大人远在岭南,远水解不了近渴,但现在看来,倒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儿。”
江菱坐在高高的树杈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贾母,表情惊疑不定。
贾母停住了脚步,又自言自语道:“但这事儿总该叫人来商量商量。也罢,我只消说她与迎春曾结拜过姐妹,到底是真是假,又有谁能知道呢。只要我们府里众口一词,这话便不算是错。”
说到这里,贾母挣扎着要醒过来。
江菱不欲再留她入梦,便轻轻一弹指,将贾母送出梦境之外。那一缕淡香在荣国府里飘了飘,不觉飘到贾宝玉的院子里,将正在午憩的薛宝钗拉进梦里。
“这里是……”
薛宝钗刚一入梦,便怔了一下。
空蒙的山谷,悠扬的佛号,夏天雨后清新的空气。
佛寺前面的大树下,有个人站在那里,远远的看不清面容。等走近了再看,才知道是先前宫里见过的云嫔。薛宝钗上前两步,盈盈下拜道:“臣妇见过娘娘,娘娘万安。”
江菱目光闪了又闪,良久之后才道:“无须多礼。”
但薛宝钗却不起,而是端端正正地给江菱行完了大礼,才道:“臣妇叩谢云主子大恩。要不是当日云主子言道,‘当变卖家产以平账目’,今日荣国府已然危矣。臣妇蒙云嫔指点,平了账目,才将荣国府暂时安稳住。臣妇,实不胜感激之至。”
言罢,薛宝钗又端端正正地叩了个头。
江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薛宝钗续道:“但因为臣妇不能随时进宫,即便有心进宫感谢云嫔,亦无门路。现在在此见到云嫔,理当礼数尽足,以表感激之意。”说完之后,才站了起来,但仍旧是垂着头的。
江菱沉默了良久,才问道:“现在你们府里如何了?”
薛宝钗道:“倒是暂且避过了风波。大观园里风平浪静的,姐姐妹妹们亦无甚大碍。哦,倒是这两日,二太太遣了几个丫鬟出府,说是我们府里再养不起这么多人了。只是……只是我们家里,早先因为金陵一案,被皇上折了根基,我哥哥又因为那事儿下狱,现在家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一房,便要彻底败落了。娘让我从荣国府那边想想办法,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法子可想,连舅舅那边都卷进了一桩旧案里,脱不开身了。”
正如上回在金陵时一样,薛王贾史四家,除开史家神隐之外,一并卷进了风波里。
江菱又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老太太呢?”
刚刚贾母可是说过,要求乞佛祖,保住阖府的富贵荣华。
薛宝钗道:“我们老太太已经染了病,这些日子正在房里养病呢,我们太太,还有大太太,一直都在跟前伺候着,太医们都说,老太太怕是没有几年可活了。噢,噢对了,云主子,我曾听闻,你在府里的时候,做过我们老爷的养女,亦同二姑娘结拜过姐妹,这……可是真的?”
江菱猛然抬起头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薛宝钗吓了一跳:“云……不能罢?这事儿是假的?!”
江菱仍旧沉默地看着薛宝钗。
薛宝钗一脸惊愕地看着江菱。
良久之后,薛宝钗才道:“如此说来,倒是府里,对云主子动了心思。”
江菱问道:“她们怎么说?”
薛宝钗想了一会儿,才答道:“这事儿是我们府里流传开来的,倒是没有文书例证。但因为老太太在府里说一不二,便没有人胆敢深究。府里人曾道,‘要是这事儿成了,即便将来元春后继乏力,我们也能借着这个势,东山在起一回。那丫头的心思,可比元春灵巧多了。可惜当日没有笼络好她,要是能留她在元春宫里,将来孩子养在元春名下,便又是一桩筹码。’我、我还以为是府里那些碎嘴子的婆子,胡言乱语。”说到此处,薛宝钗忽然掩住口,脸色微变。
这些话,她其实是不应该说的。
江菱微微笑了片刻,一缕淡淡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柔声问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薛宝钗暗想这里是梦境,即便是吐露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也没有人会听到,便道:“还听到府里有传言,说……‘日后她生了皇子,定要设法与贾府联系在一起,将来这孩子受封亲王,贾府便又能延续五十年的荣华富贵。可惜当日没有留住她,要是再狠心一些,将她打成元春的陪嫁通房,那便顺理成章了。陪嫁通房的孩子,理当是记在主母名下的。’云云。”
江菱闭了闭眼睛,又问道:“还有么?”
薛宝钗如同受到了蛊.惑一般,喃喃道:“还有……还有一些话,便不堪入耳了,‘实在不行,便让她身败名裂,不容于天家,等皇子生下来之后,发落热河,到那时她哪里还有命在?宫里的小皇子不能没有额娘,当初她在我们府里住过,我们便能借着这个名义,将小皇子抱过来抚养。等小皇子长大之后,只会记得自己的养母和外祖父家,哪里还会记得她。’这是一个婆子提的,但不知道是否传到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