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长矛、没有骑兵掩护的步阵,又没有火炮的保护,面对骑兵的冲锋,就只有死。
死亡的恐惧,让火铳兵们脑袋一片空白,而长期训练之下的条件反射,让他们听到命令后,下意识蹲下,将火铳斜着对前。
用自己和手中那连短矛都不如的火铳,构成一个个肉身拒马。
方阵另一条“边”,列队的火铳兵们平端火铳,利用外沿同袍蹲下而让出的“射界”,对准冲来的骑兵。
手有些颤抖的本队尉官,挥刀指向冲来敌骑。
敌骑如潮,宛若群虎下山,很明显,对方是铁了心要冲锋,不会转向。
他用颤抖的声音,呼喊起来:“开火!!”
火光闪烁,雷鸣不断,火铳兵齐射,弹丸随即击中厚厚的铠甲。
然后击穿,没入血肉之躯。
中弹的周兵和战马,无论是死是活,冲锋的势头,裹着躯体继续前进。
有人和马半途边倒地,但更多的人和马撞入血肉之躯构成的短矛阵,激起残肢断臂飞溅、尘土大作。
到处都是人仰马翻,到处都是被马槊挑飞、被战马撞飞的火铳兵。
激烈的冲撞之下,外沿的楚军方阵,过半消失在冲锋的具装甲骑之中。
但冲锋依旧在继续,不惜血本都要冲破敌阵的周军骑兵,穿过尸体狼藉的地面,撞向新一层楚军步阵。
迎接他们的,是依旧列队站立、平端火铳的楚兵。
面前方阵的瓦解,无数人被撞飞、踩死的惨烈情景,让这些楚兵脑袋吓得发懵,但依旧麻木的列队站着,迎接生与死的考验。
他们,不过是杀人机器中的一个部件,害怕与否,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哪怕心中再害怕,也不能跑,无论眼前死了多少人,他们都得列队站着。
火铳装填着弹药,他们就要做好射击的准备。
火铳射击后,若没时间装填弹药,那就蹲下,变成肉身拒马。
肉身拒马,在人、马俱甲的具装甲骑面前,不过是一滩烂泥...
可即便如此,也要维持队形不变!!
“开火!!!”
耳边响起咆哮声,脑袋一片空白的火铳兵,下意识扣动扳机。
火光在眼前闪烁,和喷射出的浓烟一道,将视线遮掩。
发射完毕,火铳兵下意识蹲下,化作肉身拒马。
身后,方阵另一条“边”,火铳兵们也陆续开火。
浓烟之中,忽有数道黑影撞来。
撞入肉身拒马群中。
有人被撞飞,身体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如同秋天的落叶般,打着转落下。
但也有人没被撞中,愣愣蹲在地上,看着浓烟。
撞入阵的骑兵,之前没死也摔得半死,连同抽搐着哀鸣的战马,被楚兵捅个透心凉。
浓烟依旧弥漫,却没有黑影再冲出来。
空心方阵大体完好,而冲锋的具装甲骑,已然是强弩之末,击破了第一道空心方阵防线后,倒在第二道方阵防线面前。
如此距离的冲锋,都无法攻破步阵,心惊胆战的周骑纷纷撤退,之前气势汹汹的攻势已然不在。
楚军的步阵,在没有骑兵保护的情况下,于开阔地带,挡住了敌军骑兵的疯狂冲锋。
却因为结阵抵御骑兵,耽搁了追击。
溃散的周军步卒,被将领们聚集起来,又开始聚拢,意图挽回颓势。
四散的周骑,在楚军步阵周围逗留不去,迫使楚军维持阵型,无法从容移动。
没有骑兵掩护的楚军步阵,面对敌军骑兵的威胁,只能放弃对步兵的追击,很快便失去了推动“倒卷珠帘”的机会。
各队军官下令装填弹药,为新一轮恶战做准备。
但是,楚军新的攻击序列已经慢慢向他们接近:第二拨过河的军队,已经结阵完毕,踩着鼓点声,向南推进。
这些即将投入战斗的队伍,看见了方才发生的惨烈交战情景,看见了满地狼藉,也看见了前军的英勇作战。
前军的任务,是在没有火炮和骑兵的掩护下,先行过河,与优势敌军交战,为后续队伍的渡河、列阵,争取到充足的时间和空间。
事实表明,对方出色完成了任务,虽然伤亡不小,但主力尚在,抗住了敌军的轮番进攻。
现在呢?
渭水上,已经搭建好许多浮桥,跨越壕沟群的便桥也已经通行。
过河的楚军骑兵,已经过了壕沟,完成了集结。
由马匹拖曳的“马轻侯”们,也已经做好战斗准备。
东面,长安和灞桥之间的地区火光大作、雷声阵阵、浓烟弥漫,可见友军对灞桥周军营垒的攻势,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太阳西沉,决战到了关键时刻。
渭水北岸,楚军大营处,忽然升起数团火光,飞上半空,绽放出绚烂的焰火。
火光绚烂,让人想起除夕夜释放的焰火。
这是中军对决战最后阶段发布的进攻命令,主力已经完全渡河的楚军,开始全力进攻,先攻长安北侧,再取长安东面营垒。
蜂拥而出的骑兵,扑向正在集结的周军步兵,伤亡惨重的周军骑兵,竭尽全力拦截,却一触即溃,落荒而逃。
楚骑不断挤压着周军步阵,迫使周兵不断猬集,聚集成一个巨大的圆阵。
之前楚军步阵没有骑兵掩护,陷入周军的轮番围攻,现在,没有骑兵掩护的周军步阵,虽然距离南面长安城不算远,却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北面,“马轻侯”越过前军的方阵阵地,抵达周军步阵北面。
经历了半日血战的火铳兵们,得了命令,席地而坐,静静看着这一门门火炮进行战斗准备。
夕阳余晖将战场染成金黄色,准备就绪的“马轻侯”,对着面前黑压压的周军步阵,喷射出火光和浓烟。
沉重的球形实心弹,在人群中拉出一道道血痕,血雨腥风再起。
威力如此恐怖的兵器,超过了周军步卒的承受能力,步阵瞬间崩溃。
许多兵卒已经被惊恐弄得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往外跑,要离开人群,躲避恐怖兵器的进攻。
分布四周的楚骑,迅速围拢过来,用几种方言喊着“投降不杀”,迫使大量惊恐的周兵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长安城北,城楼上,督战的晋国公宇文护,见着城外兵马崩溃、投降,看着楚军骑兵开始向东移动,木然无语。
尉迟迥的灞桥营垒,已经陷入苦战,想把兵马撤入长安,已经很勉强。
若接下来,再被楚军断了退路,又无援军接应,恐怕.....
他放下千里镜,抬头看天,沐浴着夕阳的身影,显得萧瑟、无助。
左右看着城外败局已定,一个个只觉后背发凉、嘴角苦涩,心中哀叹: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