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宇文护冷静下来。
出身武川镇的宇文家和尉迟家,当然和放羊的穷苦牧民有区别,怎么说都是当地大户、领民酋长。
不然,也不能与贺拔家等豪强有交情,无法在叛乱爆发时,立刻拉起队伍。
但家族历经战乱、颠沛流离才打下的基业,就这么放弃,宇文护接受不了。
他始终觉得,楚国国主李笠根基不牢,只要李笠一死,国内必然大乱。
那么只要他们再撑下去,撑到李笠“暴毙”的消息传来,转机就来了。
“转机,也得有命去等,才能抓到。”尉迟迥继续劝,“当年,慕容垂在燕国国内待不住,投奔秦国,等到苻坚淝水兵败,才等来复国的机会...”
“他当时若留在燕国,被皇帝杀了,又如何复国?”
“如果,机会迟迟不来,先帝的子孙,哪怕是做个阶下囚,活下去,也...也算是血脉延续...”
“你看不起李笠,他国内的那些士族,那些前朝旧臣,就看得起他?他要名声,要与众不同,自然要善待亡国的宗室,彰显自己的天命。”
“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现在硬扛,长安又能守几日?楚军的‘克虏伯’开始攻城后,你信不信马上就有人开门?”
一番话,说得宇文护默然无语。
理智告诉他,硬撑是撑不下去了;可感情上又接受不了投降这个选择。
“楚军如此强势,对长安志在必得,所以,长安城里,多少人等着用你父子的人头,换取在新朝的富贵。”尉迟迥再次提醒,提醒宇文护提防有人后背捅刀子。
“拖下去,想捅你刀子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你不能光为先帝基业着想,你不给你和儿子们一条活路么?”
“你在朝中的反对者,还少么?多少人想着杀你,你忘了?”
一言点醒梦中人,宇文护愕然看着尉迟迥。
执政多年,大权在握的感觉,让他有些分不清家和国,忘记了低眉顺眼的人当中,有多少人和他有仇。
他执政的大义,来自于叔叔宇文泰临终时的嘱托。
但接连废杀两位堂弟的事实,纵然当时他再有苦衷,其实已经无法面对悠悠之口。
即便他问心无愧,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宇文家的利益,但宇文家内部,也分主枝、分枝。
皇族是主枝,他即便大权在握,但却是分枝。
除非取而代之,可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以,那些忠于宇文皇帝的人,未必忠于他宇文护。
先帝子孙,未必把他当亲人,而是当做仇人。
宇文护因为连废二帝,得罪了不少人,因为接连整死赵贵、侯莫陈崇,逼死独孤信等开国勋贵,在朝中的反对者不可谓不多。
这些人在之前,纵然对他有再多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
可如今楚军即将攻城,难保没有人趁机开门揖盗,借楚军的刀,来杀他全家。
甚至,楚军会用他全家性命,来收买长安城内文武官员的人心,使其为新朝所用。
可笑他明明危机四伏,却还想着再坚持一下,或许还会有转机。
想到这里,宇文护后背发凉。
尉迟迥见宇文护想明白了,便说:“事到如今,那些劝你坚守的人,未必用心端正,搞不好,其中一些人,是故意把你放在火上烤。”
“我知道了,知道了....”宇文护点点头,不再有之前的坚持。
“这个恶人,我来做吧,明日,我就上表,请皇帝...顺应天意,开门投降。”尉迟迥说到这里,苦笑起来:“一把年纪,丢脸也无所谓了...”
关键时候,还是表亲靠得住,宇文护心中感动,拍拍尉迟迥的肩膀:“这份情,我记下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若天意,让我宇文氏有转机,一次两次屈辱,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