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是大雪纷飞梨落人间的寒冬腊月,柏松越是长青翠绿,可到了日光充足,挥汗如雨的季节反而松叶青黄不接,郁郁不振。
夏翰林这个视为己命的盆栽小松是一颗朝阳松,四季常青针叶茂密,蟠蜿曲展如古干苍龙,已有三百载寿辰。
这才是这颗古松最为可贵的地方。常言道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可树木冬后又可重绽新芽,人间无长生,年华逝去又何来重走一遭的的说法?
夏翰林夺回这移植到紫砂盆中仍是生机勃勃的朝阳松,看到其中一根分枝上松叶残次,只觉得像是被割了心头肉一般。
夏昭仪娇声腻人道:“爹~~”
夏翰林小心翼翼放下盆栽,看着这已为人妇却还是小孩烂漫心性的千金女儿,无奈的回道:“爹虽是上了年纪,可还没到耳聋缺牙的年纪,听得到、听得到。”
只觉得无趣的夏昭仪甩下几颗南邦进贡来的椮果和宫中御医开的药房,摔门离去。
夏翰林摇头苦笑:“这闺女,总算知道心疼爹了。”
抛下这档子不痛不痒的事,夏翰林继续翻阅这几个月来寄往他这的信。
江南夏家,也是九州内较为出名的世家,不过比起那些重名利而轻礼义的世家大族却是名声不振。江南风景消磨人,连带着江南那边的世家子弟功名心也不如北方和中原士子那么急功近利,更没有不挣个出人头地誓不还乡的豪言气概。
夏家根底仍在江南,夏翰林出仕后便单骑赴长安,几十年宦海浮沉才有了如今的清贵地位。
他轻轻翻阅堆杂如山的信件,大多家常或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信件被他省略,几份江南独有的草宣纸函件他一瞧封面上的婉秀字迹就知来自族中。
他自顾自的笑道:“这么多年这笔迹还是一成未变,明明都是个花甲老头了,写出的字还如女子那般秀气。”
自言自语间,他已拆开信封细看。
信中所言不多,却是极为蹊跷。
吾弟翰林,见信如唔:
今江南兵戈不止,族中人心惶惶。
率族常感泰山临肩,夙夜望月喟叹自责。
族中少年即冠甚多,吾儿帆山年已二十。
投军入伍人人皆言,已成风尚,遥想当年,你我亦然,仗剑锦袍敢为天下言。
逆贼四起,民不聊生,吾只得保一族不受刀兵之祸,远望河山,心有愧之。
君自幼体弱,不知近来可安?
素闻长安盛况,今生不得一见,人生憾事。
来日方长,贤弟若有意,可速速回函。
夏翰海启笔。
夏翰林只觉得怪异,这位长兄性格他是熟悉的很,虽有多年未见,可也不会生分到如此地步,正欲细细端看时听到书房外传来打闹声,他摇了摇头,放下信件走出书房。
果然是女儿正在欺负几个还未即冠的弟弟。
正在夏翰林呵斥间,一名奴仆混入书房,将铺开未收的信封一把塞到袖间,低头碎步匆匆离去。
长安城中,那老头吃完了花生米,喝完了酒,起身出城。
城门甲士并未起疑,老头出城后望着十五丈之高的城墙和来来往往出城入城的平民百姓,戴上破旧斗笠嘴里振振有词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了之!老夫落了下乘,可如此低劣手段还是从这皇气腾升的帝都内捞回了人和一道,接下来听天由命咯!”
老头身影佝偻,知道这怕是此生最后一次进这长安城,眼神略有不舍,望着城墙心神恍惚。
当年他是名士风流入城,桃花盛放为其铺路。
落魄离去时却只有满城窃笑和大雪落枝头。
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如当年,嘴里只是念叨:“足矣、足矣……”
泰天四年夏芒。
九卿宗伯夏翰林与江南名士夏翰海书信来往间,藏头字里尽显谋逆之意,被其仆从举报,天子盛怒,一日间连下三道诏书。
一诏令御林军前往长安郊岭捉拿夏翰林下狱。
二诏令禁卫军入后宫削夏昭仪为白身庶女,听候发落。
三诏令秉笔司监郑怀恩携圣旨马下江南,定罪江南郡夏家满门,即日举族待罪北上,族中资产尽皆充公。
天下俱惊,一时间长安在得圣宠的黄紫贵人再也不敢和西凉扬州通往书信。
法廷尉最后定罪,夏翰林夏翰海二人有谋逆之意,罪无可恕,诛九族,秋后举族问斩。
天下士子闻后愤慨不平,大肆抨击朝政,言当今圣听蒙尘,谗言要兴文字狱。
一时间天下读书人自保安危,缄口更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