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和嬴政登了无数处山,还是有几分用处的,至少从海水里捞起来,徐福并未感染风寒,只是那一下子受到的刺激有点大,导致徐福呛了两口水,之后还有些竭力,旁的什么也没有。等喝了点预防风寒的药,再裹着被子睡上一觉,便什么事也没了。
直到这一日,徐福方才知晓,原来他们到海边去的时候,渔民口中说的话,是“气候马上要变了,他们怎么这样大的胆子敢往上去”云云。
只是那时候谁也听不懂渔民的话,渔民也不敢往上凑,结果徐福和嬴政刚上海面没多久就倒霉了。
对于海上的气象,徐福实在不如当地渔民懂得多。
事情结束之后,嬴政便未再带徐福前往那片海域了。虽然这次没出什么大事,但总归是不够安全的。
“我会派兵到这边来,训练水军,铸造大船,等到海上再无安危,那时我便陪你出海。”嬴政如此对徐福道。
徐福闻言,有点惊讶。
他还以为经此一事,嬴政便会对大海生出敬畏之心,不再肯带他出海了呢。不过稍微仔细一想,徐福也能想到嬴政的心理。
左右不过都是为了他。
“那就等以后再说吧。”徐福所想要追求的一切,都抵不过这条小命。嗯……也不及嬴政。
嬴政拉着徐福在桌案边坐下,让下人拿来了食物和水。
嬴政一边摆弄着桌案上的食物,一边漫不经心地道:“那日你说了句什么话?”
“什么?”徐福一怔。
“那日你说‘我也是’。也是什么?”嬴政端起碗递到了徐福的唇边,里面装的是水。
徐福抿了一口,这才迟钝地想了起来,嬴政口中的“我也是”,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徐福的面颊上飘过一点红,“啊……”若不是那日,实在气氛刚刚好,他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嬴政抿了抿唇,“不愿再说一次吗?”
“有何可说的?”徐福又抿了口水,根本不与嬴政目光相接。
嬴政面上闪过遗憾之色,抓起筷子的手,似乎都变得无力了许多。
虽然徐福明知道,以嬴政的性子,绝不会有这样低落的情绪,但是他心里就是被弄得定不下来。
徐福抓了抓筷子,又喝了一口水,含糊地从嗓子里冒出来一句话,“我,我也不能失去你。”
嬴政提高了注意力,就一直等着徐福开口说这句话呢。本来他都不大抱希望的,毕竟嬴政也很清楚徐福的性子,他知道徐福高冷到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越是不抱希望,这一刻得到的惊喜也就越大。
嬴政觉得自己有点儿没听清,于是忍不住伸手将徐福抱在了怀中,“阿福再说一次,我方才未能听清。”
徐福压抑住扔给他冷眼的冲动,用筷子夹了菜直接塞进了嬴政的口中,冷冰冰道:“吃饭。”用过饭之后,他们也该离开这里了。不能出海,这里对于徐福来说,便失去了吸引力,何况他们已然将城中都走遍了,便也没必要留着了。
这里可不如琅邪山,在琅邪山上,至少徐福嗅见的都是清香气,而在这里嗅到的确实大海的腥味儿,留得久一些,徐福便觉得受不住了。
嬴政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嗯。”
其实能得到徐福那一句话就足够了。只有这时候,嬴政才可以全然确定,他们走上了与前世全然不同的路。
嬴政压下心情,陪着徐福用了饭,随后内侍进门来,道:“陛下,皇后,都收拾好了。”
嬴政半拥着徐福,二人并肩走了出去,“回咸阳。”
如今他们巡游过的地方已经不少了,便直接从此地启程回咸阳了。
徐福没有出声阻断,他在外面也待得够久了,他们是应当直接回去了。
马车来到跟前,嬴政直接将徐福抱了进去。
上了马车后,嬴政将徐福放倒在了他的怀中,然后伸手去捋徐福的袖子,挽起来后,嬴政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徐福的手腕,他的眼底还掠过了幽暗的光芒。
徐福不大自在地动了动手腕,淡淡道:“已然没事了。”
嬴政没有说话,取出药盒来继续给徐福上药。
徐福盯着那药盒看了会儿。
也不知道他当时制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脂膏和药膏用的一样的盒子。现在每日嬴政都要将药盒取出来上药,但每次看到,徐福的思维不自觉往某个方向跑了过去。
嬴政并未注意徐福的视线落在了何处,他细心地上完了药,然后手指上的药膏融化开来,手指难免就有些油了,他抓起绢布拭擦过手指,动作有些缓慢。
这一幕无形之中竟是变得有些暧昧了起来。
徐福别过了脸,拿起了书简来分散注意力。
嬴政倒是擦着擦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他扔掉了绢布,抬手将徐福往自己怀中又紧了紧,顺手就摸进了徐福的衣袍之中,俯在他耳边道:“还有一处需要我来擦药吗?”
“……”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想歪。
“没水。”徐福不得不提醒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嬴政轻叹一口气,“果然还得提早回咸阳才是。”
徐福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然后挪了挪身子,微微往下滑,好让脖颈正好枕在嬴政的腿上,随后他继续抓起书简看。嬴政无奈,只得收起了药盒,继续擦自己的手指。
这时候,在另一边,将军蒙恬率军三十万前往北方攻打胡人,一场激战展开了,蒙恬正是在这场战争中,名声越发响亮了起来,渐渐取代了曾经的老将王翦。
始皇二十六年,徐福和嬴政回到了咸阳。
历时两个月,蒙恬将胡人打得屁滚尿流,并夺得了黄河以南的土地,很快,蒙恬便凯旋归来。此时蒙家兄弟在秦朝上下的名声已经极为响亮了。
嬴政为了庆祝拿下胡人,便在宫中设了宴,请百官参加。
有些官员乐得参加这样的盛宴,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借此说些陛下爱听的话,以此来出风头了。
前脚有仆射周青当先夸了嬴政的功绩,他的口才极好,将嬴政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比千古一帝还要千古一帝。众人一听,周青这么不要脸地将好话夸尽了,他们还能奉承什么呢?个个脸色青得不行。
徐福坐在嬴政身旁,觉得有几分好笑,看来无论什么帝王的手底下,总不乏那么几个借机拍马屁想要上.位的官员。这奉承的话,说出来倒也的确令人开怀。因而徐福也只是心中笑笑,倒并未觉得那仆射周青的品性便低劣了。
但此时席上偏偏有人出来坏气氛。
博士淳于越举杯敬嬴政,口中却道起了儒生和诸侯之事。
淳于越依旧认为嬴政应当设立诸侯,尊重儒生。
“殷朝、周朝统治天下长达千年,他们分封子弟功臣,辅佐自己。如今陛下的子弟却是平民百姓,若是一旦出现齐国田常、晋国六卿一般谋杀君主的臣子,没有诸侯的辅佐,谁来救援呢?”淳于越说得头头是道。
但此时徐福却觉得更为好笑了。
这淳于越可比周青好笑多了。
他怎么不瞧一瞧秦便是曾经的诸侯国,如今秦建立起了秦朝,一统了天下,那周天子已经覆亡得不能再覆亡了,可见诸侯有什么用处呢?真有臣子谋反,怕是诸侯恨不得立即围上来,跟着一块儿干翻宗主国,再自立为王。
这般简单的道理,淳于越却就是不明白。
君王固然需要辅佐,但他却不可依赖臣子或诸侯的力量,因为臣子和诸侯都会改变,唯有自身强大,牢牢把握住手中的权利,以强悍的姿态镇住所有人,那方才能使臣子、诸侯不敢有二心,就算有二心又如何?君王便是那利剑,他抬手便可斩杀不忠之人。
徐福转头去看嬴政,果然,嬴政的面色已经沉下来了。
而那淳于越还不自知。
嬴政冷声道:“朕之前便曾说过,勿要再提此事,大秦是绝不会有诸侯的!淳于博士怎么还故意提起此事?博士对朕的决断有所质疑吗?”
淳于越动了动唇,徐福估摸着他应当是想说“有质疑”的,但是等接收到嬴政冰冷的目光之后,淳于越便不自觉地咽了回去。
徐福没想到淳于越怂得这样快,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此时李斯却是冷着脸上前道:“夏商周的制度本就各有不同,我大秦制定的制度,自然与前人也是有所不同的,但陛下英明神武,用新的制度也能治理好国家,建立起万世不朽之功。又何须执着于诸侯的设立?再说那些腐朽的儒生并不能理解陛下,他们不仅不为陛下解忧,反而还为我大秦添乱子。儒家学说传遍天下,以此影响百姓。若谈威胁,恐怕并非日后心生反叛的臣子,而是这些儒生。”
徐福听着李斯往下说,李斯说得越多,徐福就越有些心惊。
李斯这是要提出建议……焚书坑儒了?
“从前诸侯并争,各国才广招游说之士,而如今天下大定,法令出自陛下一人,百姓应该致力于农工生产,读书人应该学习法令刑禁。但如今儒生们不学习今日的,却偏要效法古代的,以此来诽谤当世,惑乱民心。多少儒生矫饰虚言挠乱名实,他们只欣赏私底下学习的东西,却反过来指责朝廷所建立起来的制度。如今陛下一统天下,又怎能允这般的人利用私学,大肆非议法令,抹黑朝廷?”
其实平心而论,李斯这段话说得不错。
自古以来,儒生们煽动舆论的能力就格外强悍,若是能堵住他们的嘴,也的确减少了很多生事的可能性。因而有些帝王才推行愚民之策。
“儒生们入朝便在心里指责,出朝就在街巷谈议,他们故意在君主面前夸耀自己,以求取名利,故意说些博眼球的话语来抬高自己,尔后又在民众当中带头制造谤言。这般恶行,若是不加禁止,您的威势就会下降,而他们朋党的势力便会形成。长久过后,必酿成危害!”李斯往下弓了弓腰,“因而李斯认为,儒家应当加以禁止,让他们再无作乱的可能!”
这番话,早在前世,嬴政也听过。
其实换做这一世,嬴政也极为认同李斯的话,他甚至依旧想要坑了儒生,焚了那些惑乱百姓的儒家之书。
徐福敏锐地注意到嬴政的面色越来越冷,他忍不住伸手微微握住了嬴政的手,以此示意嬴政冷静思考。徐福体会过儒生的厌烦,他便也不会盲目阻拦嬴政的决定了。若是后世注定嬴政要遭受非议,那便不如潇洒随性,该处置的便处置了,别说后世如何评价,此时能稳住大秦的功业便是好的。
“李斯认为,不是秦国的典籍,便应当集中起来烧毁,勿让他们有影响百姓,被儒生捏在手中祸乱江山的可能。”李斯说罢,便紧紧地盯住了嬴政,期待着嬴政做出的反应。
“同时,借古非今之人,便应当满门处斩,好教那些人不敢再生出非议之心。”
用徐福这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一点,便觉得实在过分了些,半点民主自由也无,但是想一想后世那些在网上撒了欢,仗着网络就能随意抹黑、诽谤且不负责任的键盘侠,徐福便又觉得,确实该做如此惩戒。他知晓两个不同的时代,是不能拿到一同来比较的。仔细想一想,徐福心底渐渐认同了李斯的话。
“凡谈议《诗》《书》者,应当处以死刑。命令下达后,三十日内仍不烧书者,便处以黥刑,再发配边疆,白日守城,夜晚筑城。唯医药、种植、卜筮之术,不得烧毁。而想要学习法令之人,便以官吏为师。”李斯说到激动处,颇有几分眉飞色舞的味道,“如此,便可阻止儒学带来的危害。”
李斯说话的力度可比那淳于越要强多了,而且说出口的理由也更为有根有据,站得住脚,让人细细一品,便不得不同意起李斯所言。
徐福又握了握嬴政的手,“……不能烧。”
因为距离远,谁人也不知道他与嬴政都说了些什么。
据传四书五经原本应当是四书六经,只是其中的乐经焚于秦火,于是一笔宝贵的人文财富就此消失,引得后世诟病不已。
当然历史记载,消失于焚书中的书籍有许多,更多的却是被那项羽一把火给燃了的。这一点,后世的历史学家都很难完全确定,自然徐福也不敢确定。可是不管确定与否,书是不能随意烧的,这些若是流传于后世,那可都是举世的瑰宝啊!
书乃凝结前人心血之作,不论对错与否,唯有留下书,方才能培养出新一代的有能之士。
见嬴政不语,徐福不由得弯腰在他耳边道:“儒生可杀,但书不能杀,阿政手握这些书,日后便可轻易培养出合心意的儒生出来。”
嬴政动了动唇,道:“朕知晓了,便依丞相所言,凡是胆敢非议朝廷,在百姓中领头谤言者,处以死刑。至于焚书一事,朕心中自有决断。先令全国搜集起古籍,集中于咸阳,藏入宫中。”嬴政说完,突然转头看着徐福,笑道:“阿福那般喜好读书,我又怎能令人焚之呢?”
徐福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事,“若是从全国搜书上来,便不如将我那流传出去的手札也收回来。”这玩意儿才应当焚掉才是,日后除却奉常寺外,便不得再有一本外传。
嬴政点了点头。
之后周青和淳于越,谁都不敢再凑到嬴政跟前来说话了。
而李斯面上虽闪过了遗憾之色,但他的情绪并不显,至少没有如周青和淳于越那边沉不住气,他坐回到位置上,镇定地继续用着饭食。
之后晚宴倒是进行得极为顺利了,并无旁人再来惹嬴政不快。
嬴政与徐福坐在位置上低语了起来,朝中众人已经入不了他们的眼了。
待到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徐福和嬴政的交谈方才结束。而这时候,嬴政也宣布令王贲带兵降服百越。这个百越与越族相比,可要棘手麻烦多了。不过嬴政多少有些经验,这一世定然不如上一世那般惨烈了。
第二日的朝上,嬴政处置了执法不正的法官。也正是这一日,嬴政开始了修筑长城的工程。那些被惩治的官员,便是被发配去了修筑长城。
徐福站在朝堂上,看着这些官员被带下去,心中暗暗道,看来在嬴政心中,官员与百姓也并无多大差别啊,去修长城的,除却征召去的人,其余便都是犯了罪的官员和平民。而那些被征召去的人,也是有报酬的啊。凭什么有人便借修筑长城之事,来指责嬴政的残暴不仁呢?
徐福想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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