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拭干发,随意扯了下衣领,擦干沾在颈侧的水痕。
黑发披在肩上,似顶级的绸缎。手指穿梭其间,带着不自觉的惑人。
秦璟状似无意的转过头,喉结滚动两下。待桓容整理完毕,才取出袖中的绢布,道:“堡内传来消息,慕容鲜卑恐将生乱,如有乱兵侵扰晋地,容弟当有所准备。”
郑重谢过秦璟,桓容接过绢布,仔细看过一遍,眉间不禁皱出川字。
他对两晋历史了解不多,连司马家出过几个皇帝都不清楚,能记住个司马奕还是仰赖桓温,遑论你方唱罢我登场,几乎乱成一锅粥的五胡政权。
说起来,五胡究竟是哪五胡,他也是穿越过来才算彻底弄清。
慕容鲜卑属于例外。
归根结底,“慕容”这个姓氏实在是太有名了,贯-穿东晋时期,又总能和建国、背叛、复国联系到一起。
战斗猛人慕容垂打遍南北无对手,桓大司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因在鲜卑内部受到排挤,和贵族争-权失败,慕容垂携子投靠氐人,很快得到苻坚重用,却在苻坚落难时背后捅刀,举兵建立后燕政权,全然不顾之前“情谊”,实打实的枭雄本色。
慕容冲的人生经历可谓跌宕起伏,虽曾国破落难,在史书上留下“龙阳之姿”,却也曾进踞长安,登上过帝位,使得“凤皇”两字响彻关中。然其残暴肆虐,杀得百姓流离失所,千里荒无人烟,同样为后世诟病。
桓容不知道,在历史上,这对叔侄是否曾并肩作战,但在现下,他们明显是拧成了一股绳,聚成一股势力。
慕容垂既要和邺城对抗,又不愿轻易投靠氐人。以他手中的兵力,惹不起秦氏坞堡,八成就要打东晋的主意。
届时,侨郡怕要首当其冲。
“如果慕容垂叛-国,举兵自立的可能有多大?”桓容捏着绢布,心中怀有疑问,不自觉说出了口。
秦璟若有所思,许久方道:“五成。”
“五成?”桓容诧异。
“慕容垂驻扎豫州,手中兵力不足五万。其中嫡系不足三成,更有五千是叛秦的氐人。”
魏王和苻柳被慕容垂当做诱饵,谋算了王猛一回,使得燕国朝廷不敢轻易收回他的兵权,唯恐氐人真的发兵打到邺城。
这种情况下,投靠氐人并不划算,但举兵自立也非良策。
“如果此时举兵,必会被视为乱臣贼子,他手下的将兵未必乐意跟随。”
尤其是五千氐人。
胡人天性蛮横,一言不合,动辄举兵反叛并不稀奇。
如果叛-乱成功,大统领自然要换人做。如果不成功,为首者杀死,从者挑出两个处斩,余下多数放过。这是胡人的数量决定,杀一个少一个,尤其内迁之后,汉人死得再多,数量照样超过胡人。
苻柳已死,如果他们返回秦国,非但不会被处死,反而能得到奖赏。跟着慕容垂举兵,得到的好处未必会超过前者。
再者,慕容冲现下敬服慕容垂,并不代表会无条件支持他所有决定。毕竟邺城的太后是他亲娘,燕国国主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论亲疏远近,慕容垂总是差了一些。
“燕国朝廷正乱,太傅慕容评先同太后可足浑氏结盟,后不知何故,两人突然翻脸。如今,可足浑氏联合渔阳王与慕容评争锋,一时半刻分不出高下。”
秦璟蘸着茶汤在矮桌上勾画,修长白皙的手指擦过墨色的桌面,形成强烈对比。
“此为可足浑氏,此为渔阳王,此乃慕容评。”
三点水渍互相连接,形成一个三角。
“可足浑氏同渔阳王结盟,是因二者有共同利益,究竟为何,现下并不十分清楚。”秦璟说道,又在三点外画出一点,“这是慕容垂。”
看着秦璟画下的图案,桓容似懂非懂,想得深了,脑袋竟开始嗡嗡作响。
“秦兄的意思是,对慕容垂来说,邺城维持现下的局面正好?”
“邺城乱,则无暇顾及慕容垂,可容其暂缓一段时间。”秦璟颔首,长睫微垂,话锋一转,道,“但长此以往,慕容垂寻不到借口举兵,只能暂守豫州,形如割据终无实名,遇到外力来攻仍要与之接战。”
也就是说,鲜卑朝廷乱成一团,太后和慕容评都无暇顾及慕容垂,为了增强实力还要设法拉拢他。
这种情况下,慕容垂虽然性命无忧,却不好举兵反-叛,相反,还要表明心志,一心一意维护燕国“稳定”。
“我知晋室有意北伐。”
闻听此言,桓容眼角抽了抽,好悬克制住撇嘴的冲动。
牵头人是桓大司马,主持工作的是各州刺使,建康城里的天子正忙着饮酒作乐,与妃妾嬖人寻-欢,哪里有心思关心北伐。
说不准,司马奕还盼着事情不成。
以桓大司马数十年如一日的谋反企图,北伐成与不成,他这个皇帝估计都要退位,区别只在于继任者姓“司马”还是姓“桓”。
“以璟之意,无论伐燕还是伐秦,皆是有利有弊。”
如果伐秦,王猛率领的军队绝不好惹。假若伐燕,慕容垂为表“忠心”,必要领兵接战,并且拼死都要取得一胜。
“以秦兄之见,此时并非北伐良机?”
秦璟没说话,却已经是默认。
以他掌握的情报推断,此次北伐的目标九成是燕国。
如果慕容垂同邺城翻脸,无论自立还是投秦,晋朝发兵燕国的胜算都超过六成。而今局势未明,加上天气亢旱,水路不通,进攻燕国绝非最佳时机,胜算当真不大。稍有不慎,反而会引来一场大败。
客室木门敞开,暖风徐徐吹入,桌面上的水渍逐渐干涸,直至消失无踪。
桓容正身坐在蒲团上,黑发似流瀑洒落肩背,鬓边垂下一缕,随风轻轻舞动,时而扫过颊边,带来一阵轻痒。
桓容随意拂开,半点不觉秦璟眸色更深。
在秦璟之前,石劭曾同他谈论北方局势,仅是流于表明,并未如此详尽。
一来,盐渎的消息渠道有限,很难知晓邺城和长安的详细情况;二来,石劭在更大程度上是经济人才,对于政治军事,自然比不上常同胡人交锋的秦璟。
桓容原本想着,自己插手坑爹,郗愔没有丢官,北府军尚未易手,北伐可能会出现变数。经过秦璟一番讲解,他突然发现,之前想得实在过于简单。
彼此的实力差距摆在面前,慕容垂没有提前投奔氐人,桓大司马主持的这次北伐,或许仍将如历史中一样,落得个先胜后败的下场。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慕容垂立刻叛乱?”
桓容喃喃自语,压根没想着避开秦璟。
之前他赌了一回,要求对方以诚相待,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秦璟的确做到了。如今事关自身安危,他没必要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才是正理。
“很难。”
很难?
那就不是不可能?
桓容猛地抬起头,双眸闪闪发亮,道:“秦兄有办法?”
秦璟看着他,不自觉勾起嘴角。等到反应过来,手已伸到半途,看方向,似乎是想给某只狸花顺毛。
“咳!”
察觉到不对,秦璟咳嗽一声,若无其事的收拢五指,落在桌上。
桓容奇怪的看着他,这是怎么个意思?正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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