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唯有坚持走下去,走到桥头为止,无论用什么手段。
“好。”桓容沉声道,“就用秉之之计。”
“明公英明。”贾秉道。
“另有一事,拟刻诏书时,可将明公的名讳隐去,代以‘桓温子’,诏书刻印完成,刻书之人需当灭口。”
灭口二字说得极其自然,钟琳亦觉得理所应当。
桓容微感头皮发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可严审宦者,确保字迹不错。”钟琳提议道。
桓容再次点头。
三人一番商议,认为此事能快不能慢,最好能今日刻印诏书,明日就出发前往建康。
“秉之一定要亲往?”
桓容非是不信贾秉的本领,而是太过信任,生怕渣爹看上眼,将人扣在手中。
如此一来,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不成,不能这么想,如此形容桓大司马,他这个做儿子的又成了什么。
“明公放心。”贾秉笑道,“仆既然敢去,便有脱身之计。”
看着贾秉的笑容,桓容神情微顿,不期然想起毒士贾诩的丰功伟绩,当下打了个机灵。心中很有几分担忧。
当年贾诩能引乱兵火烧长安,身为他的后人,贾秉会不会在建康也放一把火?
应该不会的……吧?
议定之后,贾秉和钟琳告辞离开。
前者着手选择随从,打点行装。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心知此行非善,不得不多加小心以防不测。
钟琳前往值房,一人担起两人的职责。
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钟舍人都将左手抓政务,右手抓军务,熬油费火,忙得脚大后脑勺,几乎每天都在怀念盐渎的荀宥。
之前被打压得抬不起的徐川,终于不再坐冷板凳。虽然处理的都是繁杂之事,好歹是个不错的开始。
桓容关上房门,迅速翻找出几册竹简。
因要对诏书的内容加以改动,必须一个字一个字的复制,不能一蹴而就,实在有几分耗费心神。
好在改动的内容不多,且简上都有对照,桓容要做的就是多吃几盘馓子,多嚼几盘炸糕,顺带的,晚膳多吃半桶稻饭而已。
在拟刻的过程中,桓容发现私印并未刻在竹简上,用刻刀可以轻易划去。
想到可能是司马奕故意为止,桓容的心情愈发不美好。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狸花猫?
即便是是狸花,惹急了,照样能挠花某人的脸!
桓容握紧竹简,对司马奕仅存的一点同情心瞬间消失无踪。刻好一份新的诏书,习惯性留底,随后又摸了摸下巴,看着落在最后的私印,感到有几分惋惜。
“可惜没有玉玺……不对,有啊!”
桓容灵机一动,翻找出授封的官文,对着上面的玉玺笑出声音。
现在用不上,等他积攒下实力,足以和渣爹这个级别掰腕子时,这些可是大有用处。
“要是诏书再长点就好了。”
看着堆满桌案的成品,桓容很有几分可惜。
山-寨-到他这个地步,绝对能以假乱真。
不是对司马奕厌恶到底,等到实力增强,他也可以仿效曹孟德,将人抓来幽州,玩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没事发几道圣旨,让建康头疼去吧。
当然,这事只能想想,没有任何实行的可能。
饶是如此,想到建康众人会有的表情,也能让桓容乐上一乐,稍微轻松片刻。
诏书拟刻好,贾秉没有耽搁,迅速动身赶往建康。
如今局势不明,建康活似个火-药-桶,随时可能打起来。必须尽快说服桓大司马,不然的话,等到司马奕出昏招,一切谋划都将落空。
为保证贾秉安全,桓容派出三百私兵,破格提拔许超为幢主,沿途-贴-身保护。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如果渣爹真要扣人,不管其他,扛起人就跑!以许壮士的膂力和脚力,寻常人绝对跑不过他。
渣爹总不能派兵去追吧?
要是西府军调动,同在建康的郗愔绝不会坐视。甭管原因如何,都会先拦下再说。
局势过于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
桓容身陷危局,随时可能跌落坑底。建康的大佬们也不轻松,如果粗心大意,同样会遭人暗算,一脚踩空。
想从坑底爬上来?
先问问坑边举着石头的答不答应。
贾秉在路上时,桓温和郗愔已进过台城,分别见过褚太后和司马奕。
两人都十分谨慎,为避免无谓的冲突,都选择在城外扎营。
此举是为安全考虑。
彼此都信不过对方,见面都要放几把眼刀。不敢将全部力量带入城中,唯恐被包了饺子。
桓大司马与褚太后意见不和,早有争端,如此行事无可厚非。郗愔则是见到袁真的下场,联想到自身,对晋室早有几分心冷。
现如今,郗刺使手握北府军,和桓大司马同列权臣,在朝中分庭抗礼。如若心思转变,对晋室的威胁绝不亚于后者。
故而,褚太后也在提心吊胆。
每每想到城外的军队,简直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即便有王坦之和谢安等人的保证,照样不能让她安心。
这般心态之下,整个台城都变得风声鹤唳。
庾皇后的棺木送入皇陵,司马曜没有借口继续留在宫中。司马奕终究还是天子,是台城明面上的主人,他要赶司马曜离开,褚太后也不好强行阻止。
好在司马昱始终低调,除了必须出现的场合,几乎很少露面。
褚太后几番思量,终于放司马曜走人。
不料想,司马曜前脚刚回到青溪里,后脚就遇到郗超上门。
“郗参军要见我?”
司马曜踌躇不定,见禀报之人是司马昱身边的忠仆,知道不见也得见,只能将人请到客室,命婢仆送上茶汤。
“见过世子。”
郗超未着官服,一身蓝色深衣,腰束绢带,发束葛巾,眼角爬上皱纹,仍不减半分英俊,反而增添几分岁月沉淀的魅力。
“郗参军。”
司马曜请郗超落坐,心中略有几分忐忑。
“未知郗参军此行何意?”
“超是为救世子。”
“救我?”司马曜满脸愕然,心中防备更甚。
身为王府世子,他绝不如表现出的“忠厚”。若非如此,也护不住昆仑婢出身的亲娘。
“然。”
司马曜终究年少,神情间的变化逃不过郗超双眼。
对他眼底的戒备,郗超并未十分在意。如果司马曜真的一根肠子通到底,他今日就不会走这一趟。
“明人不说暗话,官家今日困局,想必世子也看到了。”
司马曜皱眉不言。
“今上登位之时,年长于世子,太后仍摄政数载。直至今上亲政,政令依旧多出长乐宫。”
思量此言背后的含义,司马曜的表情变了。
“世子以为改朝之后,太后可会轻易放弃手中权力?”
当然不会!
司马曜十分清楚,自己登上皇位之后,肯定要和司马奕一样做几年摆设。但他有决心走出和司马奕不同的路。
年少是劣势也是优势。
起个大不敬的念头,熬也能熬到褚太后薨逝。
“仆知世子心中所想。”郗超摇了摇头,道,“纵然太后还政,世子可能指使朝堂文武?”
“我……”司马曜喉咙发干,他想说可以,奈何没有半分底气。
“世子终究年少,尊侯则不然。”
“琅琊王乃是晋室长辈,太后亦要称一声‘叔父’。且身为当朝宰相,与王、谢士族关系厚密,在民间颇富声望,如能登位临朝,实乃众望所归。”
见司马曜神情恍惚,眼底犹有几分不甘,郗愔暗中一笑,发出最致命的一击,直打得司马曜溃不成军。
“世子,太后同你并无血缘,琅琊王殿下才是你的至亲。殿下已有春秋,膝下仅存世子与小公子。术士之言想必世子也曾听闻,世子今日退一步,将来仍大位可期。”
“如若一意孤行,史书之上将如何记载?”
郗超拉长声音,慢悠悠道:“不认至亲,与父-争-权,不孝之人!”
司马曜脸色煞白,郗超的话好似一记重锤,狠狠砸下,令他耳鼓嗡鸣,再维持不住镇定。
他知道郗超所言都是借口,为的就是逼他让步后退。
桓大司马早有意晋室江山,扶持大君不过是权宜之计,将来极有可能迫使大君禅位。但是,郗超的话他不能不思量,更不能随意抛之脑后。
不孝,不认至亲,与父-争-权。
如果他坚持不退让,这些将不再只是劝说的借口,而是确实压到头上的罪名!
将来的事不好定论。
褚太后能不能争过桓大司马,同样是个未知数。
正如郗超之前所言,大君儿子虽少,却不是只有他一个。
能成事且罢,不成的话,如果、只是如果,大君将来可以立下太子,有今日之事,自己绝不会是第一选择。
想到这里,司马曜脸色更白。
郗超则端起茶汤,掩去唇边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