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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冰释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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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眼过来,又忙嬉皮笑脸的搪塞过去。

    慧珠见之。也知这事小然子的好意,便由着他这样。其实,她倒无所谓,有些事无法改变,注定是这样,那只有一条路走,便是接受这个现实,由你去适应它。

    这日,“嗒嗒”的马蹄声渐渐的停了,湛蓝的天色渐渐暗了,如血的残阳,朦朦胧胧的笼罩住整个行宫,现在已进入秋天,白日还是暑气蒸人,傍晚之际,也有丝丝凉意渗入,小娟体贴的为慧珠披上一件秋香色披风,念道:“这里凉的很,主子紧着些。

    一旁候着的领路,躬身笑道:“钮轱禄福晋身边的人真是不俗。”慧珠瞥了眼道:“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罢了,谬赞了。还请公公带路吧。”领路公公是个有眼色的,忙作了个揖,陪着不是道:“奴才该死,路途疲乏,奴才还在这耽误时辰,还请您随奴才这边请。”慧珠不在意的笑笑。

    领路公公侧着身子,往前带着路,伴着夜风拂过,断断续续的有着声音传来:“停歇一日,便直接扎营木兰……弘历阿哥还在万岁爷那,一更天之前,便会过来……”慧珠微微扬起面来,由着凉凉的秋风拂过神情的疲乏,望着有些陌生的热河行宫,好似几年前的秋冬,她在这里度过……

    173

    停歇一日,又设宴一日,至八月初十,康熙帝方自热河行宫启程围猎。

    这日,黎明破晓之前,浅墨的天幕上还镶嵌着几颗残星,朦朦胧胧的弯月抛斜在天际尽头,如同一丑银灰色的薄纱覆盖了整个行宫。俯瞰着来回穿梭的人群,掩盖着时不时传来的声响-----“快点,快点....耽搁了万岁爷的行程,仔细着你们的皮...卯时就得启程去围场了,动作再快些...

    一座不大却极为精致秀雅的小院里,亦是如此忙碌不歇,女子语带笑意的催促声在院子里回响。细细一看,那站在院子廊下语笑嫣然的女子,动是慧珠,经过两日的休整,慧珠精神不错,过早的起身,也未黯下脸上的光彩,正精神奕奕的指挥着小娟和宫女们打装行李。

    弘历用了走饭,见慧珠忙里忙外的招呼着,非但不见在府里那会的神情恹恹,反是一脸高兴的福彩,不由上前问道:”额娘,你很喜欢草原吗?怎的这般高兴?”慧珠低头看了看已到她肩膀上方高的弘历,温柔笑道:“额娘一直都待在京城里,许多地方没去过,现在能到木兰围场去蹑手呼吸下新鲜空气,当然高兴。”

    弘历似懂非懂仰头望着慧珠,皱眉问道:“什么是空气,怎么呼吸它?”慧珠一呆,什么是空气?随即醒过目来,乐道:“恩,这个不好说,不过额娘的意思,就是闻闻泥土的芬芳,草地的馨香,看目的地另一片天空,能让人身心舒畅。”

    弘历仍是不角,只是凭直觉道:“是不是额娘看见河流山川就会高兴?”慧珠不可谓的点了点头,弘历见之,小脸立即变得郑重其事起来,拍拍胸脯道:“等儿子长大了,有了本事,每年都带额娘到行宫这里避暑,还要带额娘走遍大小河川,让额娘每天都高兴。”

    慧珠只当弘历的话是儿时戏言,但心里不感动是假的,伸手抚上弘历的小脑袋瓜子,哦了一声道:“那额娘就等着弘历带额娘爬山涉水了。”弘历重重的应道:“恩。”说罢,母子二人对视而笑。

    刹那间,黎明的曙光划破暮色,一缕晨光倾斜下来,天亮了。

    胤禛迈步进了院子里,一抬首,乍然显现的日出如一层淡淡光晕,为石阶上的母子二人镀上一道金光。金黄色的阳光下,是母子二人夺目的笑颜,任谁见了眼前一幕,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也不禁被触动。胤禛眯了眯眼,有些睁不开来,不知是耀眼的朝霞,还是那最初最挚的两抹笑容,晃了他的眼。

    小然子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身着蟒袍的胤禛,忙放下手中的红木箱子,单膝跪地道:“奴才请爷大安。”正忙碌的众人闻言衣各自行礼道:“奴才请爷大安。”胤禛不悦的看了眼小然子,颔首道:“起来吧,你们继续收拾。”说着向石阶走去。

    胤禛逆光行来,慧珠有些看不清楚,心里却突兀的咚咚响起,乘着金光的蟒袍上,有着气势磅礴的金丝乡蟒,隐隐约约可见王者气势的泄露,让人膜拜折服。“咯噔”一下,慧珠震慑的望着眼前的阔步而来的人。他是她的丈夫,她儿女的父亲,可在这两者之前,他首先是封建皇权的维护者,甚至不久的将来,更是封建社会的掌权者----雍正。

    步刻,慧珠已蹲安行礼道:“妾请爷大安。”胤禛颔首又问:“收拾的怎样?”慧珠一面随着胤禛回了屋里,一面陪着话道:“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倒是爷,这大早的就过来,该是没用早饭吧?妾这就让小厨房的嬷嬷再做些。”胤禛扫了眼圆木桌上还未被撤下来的吃食,阻止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动身了,不用再麻烦了,就将就些用着。”

    慧珠还是知规矩的,听忙劝道:“这是弘历先回用过的,还是重新让厨房做些的好。”说完,回头看弘历,哪还有弘历的影子,不由好笑,他们父子两个就像前世的仇家,搁不到一块,尤其是弘历见了胤禛,那就像老鼠看首了猫,一股烟儿便溜的不见影。

    胤禛罢罢手,拿起一旁的箸子,就要用了起来,忽听慧珠轻声一笑,抬首瞅了眼,停箸道:“你该也没用食,坐下来用些,不然马车上不好受。”慧珠应了,自己找了方矮凳坐下,极是习惯的边伺候胤禛用食,边自个儿用饭。

    简单的用过怕,胤禛道:“皇阿玛这些年年纪大了,不会亲自打猎,但这次肯定会召了弘历过去,弘历很大可能会去骑马猎下小些的畜生。只是他年纪尚幼,又是个好动的性子,最爱上马骑射,你好生嘱咐下他,只让他莫冲动行事,别人的话他许是听不进去,可你的话,他向来是用心记着了的。听好慧珠微讶,没想到胤禛对她母子私下相处的事如此清楚,也把弘历恭谨性子是摸了个十足十,只是一直没说出来罢了。

    胤禛沉吟一下,皱眉道:“围场上刀剑无眼,且边关那边又有战事,我就怕有敌人摸了空挡行事,这不好处理,你还得把弘历盯牢些,千万不可让他离了你眼皮底下。唔,他也就在你面前还顾忌些,还有你有御帐那边,少不得有许多觐见之人....”说到这里,嘴唇翕动着却无话说过,慧珠疑惑的看去,胤禛这时才微咳一声,硬声道“你不要常露面,能待在帐子内的时候,就待在那里,你仔细些就是。”

    慧珠一听这话,心里有些不快,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居然还记在现在,她也就多年家偷出过帐一次。不过多年的相处,慧珠还是知晓胤禛的性子,遂轻扬有应了,胤禛满意,见时辰也差不多了,听嘱咐了一两句话,便先行离开。

    未内,胤禛前脚一离开,后脚就有公公前来催促动身。慧珠不敢多耽搁,忙招呼了小然子他们带上行李箱子等物,匆匆上了前去木兰围场的马车。

    傍晚之际,浩荡的队伍停下步伐,慧珠下了马车,漫天的晚霞染红天空,红彤彤的光色浸袭厚土,广阔草原霎时也映染成了红绿二色。

    率先跳下马车的弘历,被眼前的景色所迷惑了眼瞳,生在京城,长在琉璃红墙下的他,何时见过一望无际的碧草,尽管有些暗淡下来却仍是透亮的天空,小嘴张的大大的,一副惊奇又惊喜的模样

    慧珠被逗乐了,调侃道:“嘴巴再张大些,下巴就得掉下来了。”八岁大的弘历脸上一红,忙合上嘴巴,黑溜溜的圆眼挨个瞅了一遍人,最后直视慧珠面上,笃定道:“额娘,儿子喜欢这。

    慧珠笑笑,看了眼一旁等候着的公公,轻拍上弘历的肩上道:”跟公公去万岁爷来吧,记住要听话,用了晚饭,无事的话,就早些回额娘身边。“说着就让弘历跟公公去了,而她自是带着小然子,小禄子二人随领路公公向早已搭好的帐篷行去。

    帐篷内,烛火明亮,漆木桌上早已摆了热腾腾的吃食,一旁还有小宫女端着热水洋巾等物站立着,慧珠不声色的看了四周的摆设,心下不由叹道:不愧是御驾待的地方,帐外有四位御林军把守,帐内摆设亦是奢华不说,到了这草原之地,还能派三个宫女,一个太监来伺候,这待遇比起当年随待胤禛来,可是强多了。

    随后,慧珠换了常裳,稍作梳洗后,舒舒服服的用了晚饭,至一更天过,等弘历回过,方收拾睡下。是夜,母子二人听着草原特有的轰隆声,睡的极为踏实,一夜无眠,。

    翌日起身,母子二人都是神采奕奕,尤其是早饭时辰,小禄子亲自前来,说胤禛专门为弘历寻了匹温和的小马后,弘历那个了极点,半会待不住,几口吃了个豆面饽饽,就跃跃欲试,非得骑马去草原上溜一圈。

    骑马是男孩子的天性,慧珠想着弘历平时在京城里一脸早熟的模样,到底不愿逆了弘历的心愿,只得点头同意,可胤禛的嘱咐犹在耳边,此时边关战事最凶,虽说后有年羹尧保障清军的后勤供给,前有胤祯带兵主帅,二人共同相制战事,清军处于上峰,但胤禛特意前来,担忧准噶尔部做出异样举动,可见危险的存在。

    慧珠暗自思索一番,拿定主意,从康熙帝派来的四位御林军是,选了两位骑射较好的同去,好照应弘历安全,她当然也应了胤禛的吩咐,不让弘历离了她眼皮了底下的话,钻了个空档,亦是同去。

    来了木兰围场的后几日,康熙帝要设宴款待蒙古各部首领贵族,没有召了弘历去,不过弘历有这马匹,又有慧珠陪在一旁,每日过得是畅快极了,如是,母子二人尽情的享受广阔草原上的一草木,恣意欢快极了。

    这般,在母子二人欢声笑语了十天后,又至傍晚从草原上回到帐篷,却接到初九刚从土城地方回来的康熙帝旨意,明日出席围猎盛宴。(完)

    174受伤(下)

    慧珠的心似乎已停止了跳动,十指深深的陷进两旁宫女尤为不知,只是两眼死死盯者前方,生怕错过一星半点儿。

    四十三米、四十二米、……三十九米、……近了,终是近了!只见少年逆着金轮,骑着高马,叱声吆喝,马蹄奋起,在众人瞩目的视线下,马缚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年携着打获的猎物……——一只大黑熊,凯旋而归。

    瞬间,全场一片寂静,随即震天的喝彩声从八旗将士口中爆发,由远及近,甚至是最上位的统治者康熙帝亦激动的站起身,抚掌大拍。

    雷动的喝彩声正一浪高过一浪,浓郁的血腥味也越来越充斥鼻咽。

    少顷,少年跨马而至,一头被一箭射入胸口的黑色大熊,奄奄一息的倒在少年脚下。

    慧珠不可置信的一手捂住嘴巴,一手颤微微的指着弘历,被覆盖住的双唇是动了又动,却只能发出“呀——呀——”的短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弘历两手猛的一下抓紧马绳,一个帅气的翻身下马,直接正面迎向无法言语的慧珠。圆眼一闪,眸若星辰,咧嘴一笑,晃人心神。

    胤胸腔内亦是久久难以平静,心下的担忧焦急早已化作了:“他是我儿子”的骄傲自豪,直至看到这天姿少年向他母亲迈步走去时,方才豁然回过醒来,忙历声唤到:“弘历,还不快向你皇玛法复命。”

    慧珠双手紧捂着鼻唇,强自压下寂然后的颤动,对着弘历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去给康熙帝复命,但含泪的双眼依然锁在弘历挺得笔直的背上,内心为她有这样的一个儿子而骄傲。

    忽然,只听一人惊声尖叫,接着另一人急促地喊到:“救命啊!”话音未落,声音粹然消逝。

    众人吃惊的看者眼前一幕,那原本倒在底墒血流不止的黑色大熊,咆着怒吼:张牙无爪的向人群发出它最后的报复。

    虽然,这只大黑熊已被命中要害,可它毕竟是一只成了年的公熊。只见它巨大的熊掌一挥,一旁战栗的小太监瞬间被撕成两半,血水四溅。鲜热的血水溅到宫女的衣上,脸上。她们吓的放声尖叫,然,短促的叫嚷声过后,在下一瞬却是噶然而止。呆楞的众人,这时才清醒过来,惊吼尖利的叫声,四处逃窜的人群,转瞬混乱整个看城。

    慧珠不顾小然字的维护,不停的呼唤着弘历,奈何御帐前的宫女太监已是惊弓之鸟,毫无章法的碰撞乱跑,挡住了弘历过来的道路。慧珠紧咬了银牙,死劲抽开小然子的拉扯,就想亲自跑去寻了弘历,不想回首一看,惊怕恐惧之是不觉爬上了本已苍白的面颊。

    黑熊四处搜寻目标,鼻子微微耸动,似在嗅着什么。忽然那只黑熊直起庞大的身躯,凶神恶煞的黑眼闪过两道亮光,朝天狂吼两声,便一掌挥杀一个挡路的宫女或着太监,向他们身后的弘历狂怒而去。

    “不可以,不可以……”慧珠骇然无措的呢喃自语,似有疯魔般不顾一切的向弘历奔去。

    弘历看见近在咫尺的慧珠,忙惊喜的唤了一声:“额娘”,转过身就欲迈步跑去,谁知,一口令人恶心浑浊的臭气扑面袭来,弘历仿佛意识到什么,猛然侧首,正好撞进黑熊杀红眼的恶眼,身子一僵,人霎时呆呆的立在原地,愣眼的望着愤怒挥掌的黑熊。

    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骤然响起,声响具亮,直击簇乱慌逃的人群,那一瞬间,众人不禁稍一怔住,闻声看去,皆是不信的瞪大双目,喉咙干涩的只能发出尖吼,片刻,便是此起彼伏。

    慧珠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竟能一下撞开两个太监,上前两步,牢牢的将弘历护住身下,然后,就是闭目等待熊掌挥下的那刻。

    闪着满足的双眼阖上之际,回荡看城,慧珠亦警了神经,意识稍有回笼,就听耳旁嗡嗡直响。“额娘……”“慧珠……”,是谁?是谁在叫她?声音怎的如此熟悉,熟悉的连她的心都在颤抖?慧珠强打起精神,循声看去,首先印入眼睑的就是胤、弘历父子慌乱的神色。

    见慧珠醒来,胤眼里满是京戏,惟恐怀里的人儿就这样再也不会醒来,竟阴沉一张脸,恐吓道:“不准出事,你是我的侧福晋,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带走你,就算是你自己一样,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说到最后一句,狠厉之味顿显,惊喜的双眼也被阴狠所取代。

    慧珠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随即两眼一亮,可身上小时的力气,只能让她柔柔的看了眼胤,已无力垂下眼皮,气若游丝的喘息道:“你……会好好……照顾弘历宝儿的……对吧……”说着,求乞的望着胤。

    胤怒目一瞪,紧抿的双唇一字一顿道:“你不会有事。”说罢,忙侧首,唤着太医。

    慧珠无声一笑。扭头看向弘历,嘴角不觉上扬,艰难的伸出右手,只想抚上弘历圆润的脸颊,就被背后的灼热所袭,眼前一片漆黑,再无一点知觉……

    175

    176清醒

    慧珠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穿着一件白色无袖的衣衫,衣衫还有些透明,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裤,打扮的很奇怪,却又那么熟悉。

    熟悉的她常常站在一个宽大明亮的屋里,里面坐着四五十名男男女女,而她正在给这些年轻的男女教着西洋文,这让她感觉很不应该,可究竟是哪里不应该,她又说不上来。当她正想走进那几净窗明的屋子时,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她穿着露脖子手臂的及膝裙子,左右两边是同样打扮的两个女子,她和她们手挽着手,叽叽喳喳说笑不停,直至天色渐渐的暗了,她们才挥手作别。

    接着,她提着硬纸质的袋子,来到一件类似民居的屋子,屋子里有一只身形不大蓬着毛发的小狗,她蹲着身子摸摸小狗的脑袋,就听见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叨念道:“周末不上班,回家还这么晚,快去把手洗了,晚饭都做好了。”话落,一个微胖卷发的中年妇女从一间小屋里出来,手上还端着菜盘子。

    不知为何,她心里酸涩极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可那名与她长相一样的女子,却放下怀中的狗,讨好的笑道:“妈,知道了,我这就去洗手。”说着,跑到一处棉布碎花的长塌前,弯下身子,“哇”了一声,然后笑道:“爸,饭好了,你就在这稳坐钓鱼台嘛,难不成还等我伟大的老妈给你端过来。”那名中年男子站起身,唬着脸瞪了她一眼,直接伸手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惹得她哇哇大叫。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那个熟悉的女子就是她,中年男女是她的父母,那年轻的女子是她的朋友,那些少年少女是她的学生。

    慧珠忍不住了,眼泪迷蒙了双眼,她不自觉的眨了眨眼睛,可睁眼之际,她的父母、朋友、学生全不见了!周围的一切也跟着变了,温馨的现代居室竟然变成了古代狩猎场,四周满是惊慌失措的人们,她茫然立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之间一只毛茸茸的大黑熊,不顾它身上飞好几处冒着血的窟窿,一掌挥开一个宫女太监或是拿着银枪战戟的侍卫,卷着令人呕吐的血腥味,咆哮扑来……

    “不要!”慧珠心里惧怕无声叫道,从床上猛的坐起,后背立即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她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以为会再次撞上后背,却被人刻意避开后背上的伤痕,轻柔却略显僵硬的双手将她拥入怀里,低沉的声音传来:“醒了?”

    慧珠抬起双眸,望向来人,只见一个面容冷硬,收拾整洁的男子,用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的的看着她。但随着她越来越透着迷茫与陌生的打量,那双起初还含着淡淡喜色的眼睛,渐是隐退了所有情绪,最后只是冷眼盯着他,嘴唇紧抿,好似咬牙切齿的为问道:“太医,你说他今日可能会醒,为什么人醒过来了,可他怎么像魔怔了一样,不认识人?”太医抹了抹额上冷汗,躬着身子,还没答话,却听见外面传来不小的吵闹声。

    弘历一边在两个侍卫手中奋力挣扎着,一边愤恨的瞪着门外把守的两个侍卫。怒道:“放手,我要见我额娘,你们放开我,我要见我额娘。再不放手,小心我告诉皇玛法,让你们通通不好过……”

    胤禛轻触眉头,瞥了眼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慧珠,吩咐道:“人已经醒来了,就让弘历进来吧。”极简单的两句话,可传到屋外却是另一番惊天动地,只见弘历满腔的怒火霎时消失不见,狂喜的不知所措,拉着身边的侍卫,就激动道:“知道吗,我额娘醒来了!”直至把守侍卫推来门扉,才记起正事,匆匆忙忙跑进屋里,三两步便到了床榻跟前,硬是挤到胤禛慧珠二人中间,激动的唤了声:“额娘”,就一下扑到慧珠的怀里,放声大哭。

    慧珠刚刚醒来,一时头脑不清,又处在黑熊袭来的惊骇中,清楚记起前世的怅然里,这会儿大脑刚恢复运转,冷不丁被弘历扑身过来,不小的重力压上来,背后的伤口似有裂开,不由痛的“嘶”了一声,但还是微抬双臂,圈抱住怀里的弘历,。弘历没听见慧珠小若蚊虫的声音,仍是一个劲埋首哭泣,似要把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全都给哭出来。

    胤禛站在一旁,看着母子相拥的场面,面色却不大好看,心里更是喜怒不定,喜的是慧珠在昏迷了三天三夜终是醒过来了,怒的是慧珠醒来居然不认识他,还拿着打量陌生人的眼光打量他,让她心里极不舒服。但看着慧珠虚弱苍白的面颊,还是出口训道:“弘历,你学的规矩到哪里去了,还不给我起来,没看见你额娘正受着伤,”弘历听着最后一句,想起慧珠的伤,忙不迭爬起了身,站在床榻旁,不知所措的望着慧珠。

    慧珠忍痛扯了抹淡笑,见弘历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样子,心里不忍,想出口宽慰几句再问问黑熊反扑那日的事,却发现喉咙干痛灼热,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只好另沙哑的道:“水……”

    胤禛闻声,冷眼向太医看去,太医忙给一边伺候的宫女打了个眼色,那宫女也是机灵,到了半杯温水就疾步过去,服侍慧珠用下。

    此时,太医见慧珠年色稍霁,方打了个千儿,解释道:“钮轱禄福晋今日醒来,可见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是黑熊那掌用力不小,幸是掌后触背,才没当场毙……恩,就是那掌深至内伤,这月内需要细养,后面也还得再静养数月,方可。”想了想,又瞅了眼慧珠道:“钮轱禄福晋连发两日高烧,今日四更天才退了烧,这喉咙许是被灼伤,还请钮轱禄福晋一月内不要说话,以防留下遗症。”胤禛点头道:“知道了,这月里你就负责她的伤吧。”

    说话间,负责慧珠的太监领着宫女端了药来,慧珠又由着宫女服侍喝了药,重新躺下,一番动作下来,已是精疲力竭,全身上下也像是错了位般酸疼无力的厉害,便没过片刻,又迷迷糊糊陷入昏迷。

    慧珠伤的不轻,重至六腑,遂接下来的日子,常是一天一天的昏睡,清醒的时候极少,偶尔醒来,也只是像昏迷的时候那般,被宫女服侍着喂药,然后又躺下睡去。其间,慧珠迷迷糊糊的没有半点意识,甚至有些放纵的任她陷入昏迷,心里有极小的企盼,希望前世的场景能再入梦中。

    这样的日子一过,晃眼便是一月,进入了秋末冬初时节。慧珠的情况是好转了些,却并没有太医预估的那样,细养一月,陷入昏迷的时候仍是比清醒的时候多,让几个负责诊治的太医,是诚惶诚恐,生怕一个不好,这位康熙帝亲自过问的贵人,就这样撒手人寰,他们也就此出不完兜着走。

    为此,太医们心里暗暗着急,不解为何一月下来,慧珠起色不大,就堪堪脱离了险境而已。面对着胤禛一日阴过一日的脸色,几个太医只好私下讨论了一番,寻了个草原湿气重,不宜重病之人居住的由头,先缓了缓胤禛的不悦。胤禛略懂医理,知道草原之地气候不佳,此次围猎又将结束,众人即将返回热河行宫,便准了太医的话,将慧珠移至行宫养病。

    然,移到了适合养病的热河行宫,慧珠的情况比之草原的时候确实好了些,可病症依然不好。如是,时值十月末,眼看要入冬了,康熙帝的御驾就要启程返京,胤禛父子也无论如何也得跟着离开,而慧珠病情严重,不宜长途跋涉,不得不将留至此静养。

    这日,在启程前一晚上,弘历求了康熙帝许久让他留下,可康熙帝却闭门不见,弘历只好抹着眼泪离开,憋着一口气跑到了慧珠的卧房,发疯似的赶走所有人,匍匐在床榻旁,哭道:“额娘,您醒醒啊,您不要弘历了吗?他们都不让弘历留下来陪您,弘历求了好久好久,阿玛不答应,皇玛法也不答……额娘,您醒来啊,弘历明早就,就要离开这里,额娘……额娘,弘历求求您了,只要您醒来,弘历就什么否听您的,再也不欺负妹妹……对了,妹妹,宝莲……额娘,您快醒醒啊,宝莲还在京城等着我们…….额娘啊….”说道后来,已泣不成声,趴在床沿上哭累睡着了。

    另一边,胤禛听到消息,急忙赶来,屋外立了一地的宫女太监,随便抓了个,简单的问明情况,正想发火,就听见弘历一声声“额娘”,一声声哭泣,从屋子里传来。瞬间,胤禛的怒火如被一盆冷水,生生浇熄,立在门扉外,不再动作。

    小禄子心思飞转,暗暗窥了窥胤禛的神色,琢磨了下,小心翼翼的说道:“爷,弘历阿哥已经在万岁爷那跪了一下午了,现在这样,也是担心……”话犹未完,已被胤禛挥手打住。小禄子明白,向胤禛行了礼,便转过身,悄悄的向一众太监宫女打了个手势,领着众人离开。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夜,变得异常静谧。在恍如隔了一道纱幕的夜里,只有瑟瑟的冷风卷着秋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可听在胤禛的耳里,呼呼的风声,沙沙的叶响,一切一切的自然之音,似都转化为男孩的哭声,那里的哭声,是屋内弘历的哭泣,是几十年前皇宫大院里,那个孤寂的角落下,他偷偷的哭泣……

    胤禛微阖双目,驱除脑海里那墙角下瘦弱了身影,推门而入,走至床榻前,抱起睡着的弘历,神色莫测的盯着床榻上似陷入昏迷的人儿,冷声道:“醒来就睁眼吧,好好看看你以命挣来的弘历,他正在为你受苦。”

    慧珠眼角的泪滴,终是顺着闪动不停的眼睑滑落脸颊,半晌,才强撑开眼眸,泪眼摩挲的望向胤禛父子,干涩的双唇动了良久,才嘶哑的唤道:“……弘历……”胤禛心下一松,面上不变,又道:“明日就要启程返京了,我和弘历自然是要回去。你好好养病吧,记住,弘历和宝莲都在京城等着你。”说罢,再次看了看慧珠,转身离开。

    慧珠心里煎熬着,想着弘历,想着宝莲,想着前世的父母,想着前世的朋友,泪流了一夜,,直至清晓十分,小宫女端着苦药进来,她才有了些微睡意。

    小宫女服侍着慧珠服下药,见慧珠精神好转,正想着惊喜的唤了太医过来,却听外面传来请安声:“奴才(奴婢)给年福晋请安。”小宫女忙放下药碗,上前几步,蹲安行礼。年氏轻启朱唇道:“起来吧,我和钮轱禄妹妹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小宫女咬咬嘴唇,局促的站在原地,就是不肯离开。年氏不在意的抚了抚鬓发,温婉道:“看来是有人特意嘱咐过的,好了,我也不为难你,留下来吧。”听后,小宫女一喜,忙跪地道谢。

    年氏撇过头,没再将注意力放在小宫女身上,径自走到床跟榻前站住,关切道:“钮轱禄妹妹,你可得早日康复,莫要让弘历阿哥和宝莲格格为你担心。要知道府里面若没有妹妹在,他们兄妹俩……”说到这,稍稍一顿,直至慧珠倏忽睁开眼,年氏才满意的呀了一声,喜道:“钮轱禄妹妹醒了,看来妹妹离康复之日不远了。”

    慧珠冷冷的看着年氏,年氏全当没看见,继续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和妹妹分享。”说着,只见年氏拿着锦帕的手轻抚在小腹,一脸甜蜜的笑道:“妹妹可能不知,前几日太医给我诊脉,说我刚刚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177一人

    十一月的承德,已然入了冬。十月间,还是草木枯黄,光秃秃的树梢屹立风中,孤零零的残叶覆盖大地,一片萧索凄凉的景象。不知何时,它悄无声息的变了,大片大片的雪白以绝对的姿势,宣泄着寒冬的来临。

    慧珠裹着厚厚的毛皮褥子,卧靠在引枕上,头侧偏着,双眼出神的望着窗外,嘴唇微微翕合,似在嘀嘀咕咕的念着什么,不是伸出手指,对着窗外堆起的积雪轻轻刨刮,仿佛窗内的温度能直接穿透白晃晃的玻璃捂化外面的冰雪。

    “蹬蹬”的脚步声渐渐趋近,打断满室的静谧,厚厚的门帘子一掀,冷风一股脑的钻进屋来,屋里伺候的四个小宫女不禁瑟缩了下身子,忙向来人福身应礼。小娟随意的点了点头,便走到慧珠跟前,一面放下手中的托盘,一面轻声唤道:“主子,是时候喝药了。”

    慧珠扭头瞥了眼小娟,问道:“你说他们到京城了吗?为什么这么久了,也没来个信?”小娟挽了下袖口,解开药盅,霎时,浓浓的中药味传来,慧珠皱了皱眉头,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下,小娟满意的笑笑,收回空碗,又递了漱口的清水,方才答道:“主子您安心养病,莫要为爷和弘历阿哥操心,这雪下的大了,路上耽搁些也是常事,再过上十来天了,到了腊月,府里的信也该到了。”

    慧珠捻了块蜜金钱橘含在嘴里,含糊道:“雪下大了,到时大雪封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弘历少不得要受些苦头。”小娟正招呼着宫女收拾几上的药碗盘子,听了这话,忙歇下手上的动作,嗓音不自觉的提高道:“怎么会让弘历阿哥受苦,有万岁爷的宠爱,弘历阿哥就是宝贝疙瘩。再说,不是还有爷吗?”

    说道胤禛,小娟两眼顿时放光,朝着慧珠一顿的挤眉弄眼,红着脸道:“主子您昏迷那三日,爷可是天天来看您,虽说不是日夜守在您身边,可也是一天来好几趟。奴婢听公公们说,爷那三晚都待在书房里,灯是一直燃到了天亮了。”话故意停下,看了几眼屋里的小宫女们,凑过身子,又附耳呢喃道:“外面的人都传爷是不忘公事,其实哪有什么公事,奴婢二晚半夜,去爷那传消息,就见爷盯着桌案上眼睛都不转一下,起初奴婢还真以为爷是因着公务,可主子您猜,爷桌案上放着什么?”

    慧珠没好气的横了眼小娟,假意咳嗽两声,一副虚弱的模样,气息不稳道:“随你说不说,我现在这身子也没精力去猜不猜,反正你这些年是胆子越来越大,却和小然子学了个十足十。”说罢,阖眼假寐。

    小娟想起慧珠这大半个月身子刚好了不少,现在又咳嗽上了,一下子急红了眼,欲脱口而出,却又顾忌着什么,忙转过身将屋里的人打发出去,“噔”的一声跪在慧珠跟前,倒把慧珠吓了一跳,惊讶道:“你怎么了?”

    小娟哭得好不伤心道:“奴婢该死,不该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又不顾念主子的身子,奴婢这就给主子说。”慧珠自想起前世的事,心性不自觉间有些偏到了前世,不想和小娟使个玩笑,竟会这样,无奈的叹了口气,因身子乏力,只是虚扶了小娟一把,宽慰了几句后,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要给我说吗?”

    小娟泪眼梭梭的抬头,见慧珠面色不似前些日子苍白,心想应该无大碍,方才止了眼泪,沾满泪痕的脸,不知想起何事,两腮又红了起来,低头望着她的脚尖,语羞道:“主子您可还记得,你曾经在圆明园写过一首诗,还叫奴婢看了的,那上面有个字,字……那个……爱……”

    小娟吞吞吐吐磨了半天,抬头却见慧珠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干脆脚一跺,似有豁出去的架势道:“爷半夜出神看的东西就是主子亲笔所写,含“爱”的那首情诗。奴婢虽然只是老远的一瞥,可也看得出来,爷把它保存的很好,纸都有些泛黄了,爷还细细的收在小木匣子里。”

    慧珠一怔,随即“哦”了一声,掩饰道:“是吗?”小娟忙点头道:“当然是的,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主子您要快些养好病,赶在年前回京,莫让爷和弘历阿哥、宝莲格格担心。”慧珠浅浅一笑道:“就快腊月了,想赶在年前回京是不大可能了。”说着重新躺下身,闭眼吩咐道:“小娟你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小娟不解慧珠为何突然没了兴致,暗自琢磨了下,仍是不得其解,但有些眼色的没多问,顺从的应了话后,又为慧珠捻了被角,也就轻手轻脚的退出屋里。

    慧珠感到小娟离开,睁开眼睛,撑起手肘,坐起身,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暗暗出神,许久,才溢出一声叹息来:“但愿小然子机灵些,护好弘历……”叹息过后,耳旁毫无所觉的回响起小娟方才的话,心里一颤,晃了晃头,抛去满头思绪,面上又结了笑容道:“等着额娘回来。”

    这后,又过了十素天,到了隆冬腊月。儿慧珠的内伤又反复了起来,被太医要求卧病在塌,也只得整天的躺着,小娟看在眼里,知道没个三四个月是回不去的,又怕慧珠在屋子里待着闷得慌,就差人找了些书籍,或是她常挑了些趣事说,陪着慧珠打发些无聊。

    如是,主仆二人在这远离尘嚣的地方过着日子。这倘大的行宫里,只有慧珠一个主子,众人又得了康熙帝飞旨,自是把慧珠当菩萨供着。因此,慧珠的日子倒是不错,只是每日要喝上好几次药,口里淡的煤油一点滋味,心里又想着远在京城的弘历兄妹,一会担心这一会担心那,病情也跟着受了影响,时好时坏。

    这日午饭后,慧珠来了些精神,倚靠在床榻上,看着小娟带着小宫女们在说说笑笑,打扫屋子,张贴窗花剪纸,为日后的小年夜以及后面的年节做准备。

    正说笑时节,忽听屋外喧哗声起,慧珠皱眉道:“小娟你去外面看看。”小娟应了,疑惑的步出屋子。不过小半会,只见帘子一掀,小娟慌里慌张的跑进屋里,上气不接下气道:“主子,王府里来人了。”慧珠闻言一喜,忙坐起身子道:“快,叫了人过来。”

    眨眼功夫,王府派的人已经到了,慧珠一见,来人中还有个极熟的人张富。慧珠压下起伏的心思,一面侧福晋做派的问了话,了解大概情况。原来胤禛他们返京的时候,遇到了大雪,一直到十一月十三才回到京城,后面积雪堵了路,所以传消息的事一推再推,直至快腊月初八的时候,府里才派了人连着信和年礼一起送过来。

    慧珠盘算了下,张富他们想必也是过了年才能返京,也就不急于一时,免得心急了,招了不好的闲话,便让小娟给了赏银打发下去。随后,慧珠又忙屏退左右,急忙拆开府里送来的信函。一拆开黄皮油纸,才发现里面竟有三封信,一封是胤禛写的,一封是乌喇那拉氏写的,最后一封是弘历的。

    慧珠毫不犹豫的首先拿起弘历那封,心里激动异常,这可是她一次收到弘历写的信,让她如何不激动。打开信,她拿着弘历洋洋洒洒写的五大页信纸,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尽管信里就是说些他和宝莲的一些生活琐事,却看得她心里喜滋滋的,拿着信纸是爱不释手。

    接下来,又打开乌喇那拉氏的信,信里不过说宝莲照顾的很好,让她不要担心,好好养病之类的话。慧珠看完,当场就唤了小娟准备了笔墨,直接写了回信,用油皮纸封好。

    这些做完,慧珠瞟了眼枕头旁的一封信,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拆开,心里有些排斥,又有些期盼或者称之为好奇,捏在手里半天,才打开了一看。只见信上写有字数不多,但字迹雅致整洁,字体结构严谨,慧珠不由一笑,心道:看来由字及人,却又道理。

    ——钮轱禄氏见字:

    痊安。

    吾之儿女一切安好。

    卿静养即可,毋须劳心。

    早日归之。

    ——夫:爱新觉罗.胤禛

    慧珠细看后,目光落在属款之上,握笔思忖,却久久不曾下笔。此时,已是晚间,小娟又端着药,备了晚饭过来,见慧珠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来信,心里好奇,口里却道:“主子,回信不急,还是先服了药,用过饭再想回信吧。”

    乍一听声,慧珠回过醒来,转头对小娟不自然的笑笑,忙收起信纸,想也不想,从床榻旁的小几上找来一张宣纸,便极快的写道:

    ——吾夫:

    妾请爷大安。

    劳爷关之,妾闻感泣之。

    爷之儿女一切安好,妾欣慰之。

    ——侧妻:钮轱禄氏

    写罢,慧珠也不看,拿着信微微将它吹干,便装了信封。

    178手打中

    十一月的承德,已然入了冬。十月间,还是草木枯黄,光秃秃的树梢屹立风中,孤零零的残叶覆盖大地,一片萧索凄凉的景象。不知何时,它悄无声息的变了,大片大片的雪白以绝对的姿态,宣泄着寒冬的来临。慧珠裹着厚厚的毛皮褥子,卧靠在引枕上,头侧偏着,双眼出神的望着窗外,嘴唇微微翕动,似在嘀嘀咕咕的念着什么,不时伸出手指,对着窗外堆起的积雪轻轻刨刮,仿佛窗内的温度能直接穿透白晃晃的玻璃捂化外面的冰雪。

    “蹬蹬”的脚步声渐渐趋近,打断满室的静谧,厚厚的门帘子一掀,冷风一股脑儿的钻进屋来,屋里伺候的四个小宫女不禁瑟缩了下身子,忙向来人福身应礼。小娟随意的点了点头,便走到慧珠跟前,一面放下手中的托盘,一面轻声唤道:“主子,是时候喝药了。”慧珠扭头瞥了眼小娟,问道:“你说他们到了京城了吗?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个信?”小娟挽了下袖口,解开药盅,霎时,浓浓的中药味传来,慧珠皱了皱眉头,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下。小娟满意的笑笑,收回空碗,又递了漱口的清水,方才答道:“主子您安心养病,莫要为爷和弘历阿哥操心,这雪下得大了,路上耽搁些也是常事,再过上十来天了,到了腊月,府里的信也该到了。”慧珠捻了块蜜金钱桔含在嘴里,含糊道:“雪下大了,到时大雪封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弘历少不得要受些苦头。”小娟正招呼着宫女收拾几上的药碗盘子,听了这话,忙歇下手里的动作,嗓音不自觉的提高道:“怎么会让弘历阿哥受苦,有万岁爷的宠爱,弘历阿哥就是宝贝疙瘩,再说,不是还有爷吗?”

    说道胤禛,小娟两眼顿时放光,朝着慧珠一阵的挤眉弄眼,红着脸道:“主子您昏迷那三日,爷可是天天来看您,虽说不是日夜守在您身边,可也是一天过来好几趟,奴婢听禄公公说,爷那三晚都待在书房里,灯是一直燃到了天亮了。”话故意停下,看了几眼屋里的小宫女们,凑过身子,有附耳呢呢道:“外面人都传爷是不忘公事,其实哪有什么公事,奴婢二晚半夜,去爷那传消息,就见也盯着桌案上眼睛都不转一下,起初奴婢还真以为是因着公务,可主子您猜,爷桌案上放的什么?”慧珠没好气的横了眼小娟,假意咳嗽两声,一副虚弱的模样,气息不稳道:“随你说不说,我现在这身子也没精力去猜不猜,反正你这些年事胆子越来越大,和小然子学了个十足十。”说罢,阖眼假寐。

    小娟想起来慧珠这大半月的身子刚好了不少,现在又咳嗽上了,一下子急红了眼,与脱口而出,却又顾忌着什么,忙转过身子将屋里的人打发出去,“噔”的一声跪在慧珠跟前,倒把慧珠唬了一跳,惊讶道:“你怎么了?”小娟哭得好不伤心道:“奴婢该死,不该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又不顾念主子的身子,奴婢这就给主子说。”慧珠自想起前世的事,心性不知觉间有些偏到了前世,不想和小娟这样使个玩笑,竟会这样,无奈的叹了口气,因身上乏力,只是虚扶了小娟一把,宽慰了几句后,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要给我说吗?”小娟泪眼索索的抬头,见慧珠面色不似前些日子苍白,心想应该无大碍,方才止了泪,沾满泪痕的脸,不知想起何事,两腮又红了起来,低头望着它她的脚尖,语羞道:“主子您可还记得,你曾经在圆明园写过一首诗,还叫奴婢看了的,那上面有个字,字……那个……爱……”小娟吞吞吐吐磨了个半天,抬头却见慧珠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干脆脚一跺,似有豁出去的架势道:“爷半夜出神看着东西就是主子亲笔所写,含‘爱’的那首情诗。奴婢虽然只是老远的一瞥,可也看得出来,爷把它保存的很好,纸都有些泛黄了,爷还细细的收拾在小木匣子里。”

    慧珠一愣,随即“哦”了一声,掩饰道:“是吗?”小娟忙点头道:“当然是的,奴婢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主子您要快些养好病,赶在年前回京,莫让爷和弘历阿哥、宝莲格格担心。”慧珠浅浅一笑道:“就快腊月了,想赶在年前回京时不大可能了。”说着重新躺下身,闭眼吩咐道:“小娟你下去吧,我有些乏了。”小娟不解慧珠为何突然没了兴致,暗自琢磨了下,仍是不得其解,但有些个眼色的没多问,顺从的应了话后,又为何在捻了被角,也就轻手轻脚的退出屋里。慧珠感到小娟离开,睁开眼来,撑着手肘,坐起身,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暗暗出神,许久,才溢出一声叹息来:“但愿小然子机灵些,护好弘历……”叹息过后,耳旁毫无所觉的回响起小娟方才的话,心里一颤,晃了晃头,抛去满头思绪,面上又结了笑容道:“等着额娘回来。”这后,有过十数天,到了隆冬腊月。而慧珠受的内伤又反复了起来,被太医要求卧病在榻,也只得整天整天的躺着,小娟看在眼里,知道没个三四月是回不去的,又怕在咋屋子里待着闷得慌,就差人寻了些书籍,或是她常挑了些趣事说,陪着慧珠打发些无聊。如是,主仆二人就待在这远离尘嚣的地方过着日子。这倘大的行宫里,只有慧珠一个主子,众人又得了康熙帝的旨自是把慧珠当菩萨供着。因此,慧珠的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只是每日要喝上好几次药,口里淡的没有一点滋味,心里又想着远在京城的弘历兄妹,一会担心这一会担心那,病情也跟这受了影响,时好时坏。这日午饭后,慧珠来了些精神,依靠在床榻上,看着小娟带着小宫女们在说说笑笑,打扫屋子,张贴窗花剪纸,为后日的小年夜以及后面的年节做准备。正说笑时节,忽听屋外喧哗声起,慧珠皱眉道:“小娟你去外面看看。”小娟应了,疑惑的步出屋子。不过小半会,只见帘子一掀,小娟慌里慌张的跑进屋里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主子,王府里来人了。”慧珠闻言一喜,忙坐起身子道:“快,叫了人过来。”

    179梦语---手打中

    慧珠面颊上还挂着微笑,一双明眸却兀自大睁,透着几分疑惑,好似在问“你怎么来了”,半晌就这样直愣愣的盯着来人。

    胤禛把慧珠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不大舒服,不过面上自是不露半点情绪,径自走进屋里,下摆一撩,就在炕上坐下。

    慧珠确确实实愣了一下,对压根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突如其来的立在你面前,任谁也有片刻反应不过来。这会儿,见胤禛从她面前走过去,面色如常的坐下来,慧珠偷偷拿眼敲了下,心里估摸着八成是不高兴了,倒也颇有颜色的把到了嘴边的话——“你怎么来了”硬生生给换成了:“爷,你该差人说一声才是,这路又不近,妾好先让人收拾下,给爷去去乏。”说着又吩咐人下去备热水、茶点、吃食等物。

    胤禛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盏,啜了一口,眉梢有些舒展。抬眼道:“刚个儿来时遇见你身边那个丫头和太医,问了几句,说你身子大好了,不过你还是紧着些身子,先坐着吧。”

    站了一会,慧珠却是乏了,也没推,让宫女扶着到了炕桌另一旁坐下,心里却有些纳闷的想着,年氏不到两月,也该生了,胤禛怎么这时候过来,莫不成还是专门来接她的?思及此,慧珠不由轻笑出声,特意来接她?就是换成年氏,按着胤禛的性子也不可能来接。

    胤禛离府,宝莲还好说些,可弘历怎么办?

    于是,只见慧珠柳眉一皱,直白的问道:“爷这次出门,连着来回形成,快些都要半个月,这弘历一个半大的孩子,可怎么办?”胤禛斜睨了眼慧珠,没有搭腔儿,捧着手里的茶盏,轻觅起茶末儿,有些贪念的呼吸着热茶清香。可这却急到了一旁等着话的慧珠,止不住又问道:“弘历那到底怎样了?”

    胤禛见慧珠却是急了,想起慧珠以身犯险救弘历的事儿,知道弘历对于她的重要性,本想回了她的话,可心里憋着好几个月的气,面子上也下不来,便冷哼一声道:“半大个孩子?想你也是知道,让他暂且去福晋的院子住,他说什么?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儿,能自个儿照顾自个儿,还说你是为了救他受伤,皇阿玛教导过他,不可忘恩,而且这恩还是他亲身母亲给予的,更是恩重于山,他要留在院子里等你回去,一表感恩之心,一表孝心。听听,你听听,你的儿子多冠冕堂皇,句句在理,还是半大个孩子不。”

    胤禛越说越来气,很是对这个儿子头疼,现在见了慧珠,干脆把弘历的不是一一数了个清,但话里就一个意思,怪慧珠把弘历宠过头了,弘历才来了犟脾气。不过末了,还是正面回答了慧珠的话,道:“皇阿玛想孙子了,吧弘熙(废太子胤礽之子)、十四阿哥家的弘..,还有弘历叫去畅春园陪贺了。”

    慧珠对于弘历、宝莲的事,脑子转的极快,一听胤禛这样说,就摸清了厉害关系,知道弘历那是出不了事的,心里安了,这才想起旁的事,还没问胤禛为何会这时节只身来了行宫里,可嘴里的话还没蹦跶出一个字,小娟就张罗着热水进屋,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3楼

    简单的盥洗后,换上常赏,厨房也备好了吃食,慧珠本打算吃饭的时候,表个关心问上几句,不想服了一剂药,身子是乏的撑不住,上下眼皮直打架。胤禛冷眼看了一下,到底是看不过慧珠靠坐在炕上打盹,扫了眼小娟,沉声道:“扶你家主子下去歇下吧。”小娟有些怕胤禛,听了吩咐,忙不迭弯下身唤了几下慧珠,就扶着慧珠上床榻歇下。

    慧珠这一觉睡得很香,枕着棉枕下弘历的来信,闻着床榻上熏着的残荷馨香,在梦里泛起了甜甜的微笑。梦里她已病愈回到了京城,弘历和宝莲在屋里一边玩耍一边等着她回来;然后,她现在门栏处,喜得兄妹二人顾不得玩耍,直直跑过来,一下扑进了她怀里,手舞足蹈的唤着“额娘”“额娘”……

    胤禛暂时处理完手里的事,起身活动活动一身的僵硬,忽听“咯咯”的轻笑声传来,不由迈步绕过屏风,循声到了寝房,就见幽黄的烛火下,映着慧珠那幸福的笑颜,那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满心的喜悦,犹如一朵绽放的玫瑰花般娇艳,让人挪不开视线。

    梦终归是梦,亦有醒来之时。慧珠悠悠转醒之时,心里还有些懊恼,好梦正香着,怎么就醒了,不高兴的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眸,方才睁开眼来,下一瞬,一个笔直的身影就闯进眼里,不禁极短的“啊”了一声。

    胤禛平静的走至床沿边坐下,慧珠思绪还一片混沌之际,就被胤祯一下捏住下颚,灼灼的目光牢牢的锁定在她的面上,让她无从逃避。

    慧珠对两人的相视有些不自在,眼角的余光瞥到窗外的暮暗,声音似有嘤咛道:“天都黑了,我竟睡了这么久。”话落,打破室内的沉静。

    胤禛松开钳制,顺着慧珠的目光也望向窗外,沉吟道:“一更天了,你也该起来用药了。”说罢,步出了屋子。

    不多时,小宫女鱼贯而入,燃灯,搬几,摆桌,片刻功夫,待慧珠服了药,屋内已亮煌起来,床榻旁也设了金漆小几,小几上摆着七八个碗碟,隐隐冒着一股饭食的香味。

    慧珠安静的看着小宫女们忙碌的身影,只消一眼,便可以从侍立一旁的小娟面上窥知,这些都是胤禛吩咐下去,可这又说明什么呢?慧珠微微摇头,结果小娟递来的小碗,无声的用起,只是这顿饭,她吃的很仔细……

    饭食过后,时辰不早了,慧珠因下午睡久了,精神不错,也无睡意又翻出枕下的信函,细读起来。忽听胤禛开口道:“在看什么?倒挺高兴的。”慧珠抬头一笑:“没看什么,一时无聊,就把弘历年前写给我的信翻出来看看,倒挺有意思的。”这是实话,信上写了许多弘历的生活小事,上书房发生的趣事,让慧珠看了,是笑的合不拢嘴。

    胤禛一听,面色顿时不愉,阴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是把慧珠盯着。

    慧珠笑了会,发觉不对,稍一打眼,就见胤禛拉长着脸,心里琢磨了一下,细细收好信函,想起下午要问的话,便开口道:“爷怎么这时节来承德?今下午见爷风尘仆仆,不知可是有何急事?”

    胤禛面色稍霁,语气还是冷硬道:“山陕两地连着两年歉收,百姓四处逃难。前一年陕西又地震,兵民受伤者众多。今年沙城又地震,甚至京师地区也有轻微震感,粮食极为不够。”说到这里,胤禛胸膛起伏,一脸震怒道:“先不说这些地方天灾不断,就是现下西陲正在用兵,地方官民运米送饷劳苦至极,可还有人在这上头打主意,竟敢亏空钱粮,还……”

    慧珠一怔,很少见慧珠如此雷霆震怒,有些心惊的唤道:“爷?”胤禛停下话,也知话扯远了,好一阵方平缓了情绪道:“皇阿玛派我到山陕两地查访情况,我路径于此,正好在这里歇脚,便过来了,明日下午就得离开。”

    慧珠本能的直呼道:“明天下午?你今天才快马加鞭过来的,怎么也该歇息两日才是。”胤禛立刻训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岂可由我便宜而为。”慧珠吃了个瘪,讪讪的没再开口。

    胤禛看了眼慧珠,还是缓了几分语气道:“这次一走,差不多也要一月,我听太医说你的病情也就再养一月即可,唔,就这样吧,到时我返京的时候,你就与我同回吧。”慧珠愣了一下,又忙是点头。胤禛疲惫的揉捏了下眉心,“恩”了一声道:“如此,安置吧。”

    慧珠看着宽衣上塌的胤禛,一丝异样渗入她的心底,不论是否顺路,他总是来了,要接她回到京城,回到雍亲王府,视乎那里就是她的归属……

    忽的,一丝热气在耳垂搔痒,随即只听闷闷的声响传到耳膜:“不许再惯着弘历,居然给他写了整整八十三页的回信,慈母多败儿,可要知道。居然写了八十三页,你就这么多话,居然要写八十三页?”

    慧珠正愣着神,冷不丁被胤祯连声质问,很自然的僵了身子,暗自不停的想着答话,就感到胤禛的手臂直接圈了过来,在她腰上摩挲着。慧珠垂下眼眸,等着胤禛下个动作,却听到细微的鼾声传来,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是遮也遮不住的倦意,不知他正被何事所扰,睡梦中,浓眉依然紧锁。

    慧珠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活得很累,不觉伸手向抚平那眉眼间的褶皱,只听胤禛咕哝了两句,京的慧珠忙收回了手,绷紧了神经听着动静。然,过了许久,至慧珠也不仅来了睡意时,才感朦胧的意识里好似有人呢喃道:“……弘历八十三页信纸……我连署名……还没八十三个字……醒了……也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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