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好了如何安置小十八他们吗?”姬芮送了酒回来,看衡儿正拿着一份东西看,随口问了一声。
衡儿揉了揉眉心:“差不多了,刚才让高掌柜送了份邯郸这边铺子的工匠情况,明日他们来,先问问有手艺的想去哪里,也是让他们自己寻个谋生的出路。只是矩子说有些话让我知道,是什么?”
姬芮走到她面前肃然说,“你刚好些,又该伤神了。矩子说在秦廷为官的墨者传了信,秦王派人索取六城而不得,恼赵国违约……可能又要攻赵。”
衡儿失声惊呼:“什么?”姬芮脸色凝重点了点头。
长平之战之时的恐惧瞬间袭上心头,衡儿“蹭”地起身,“我去通知齐俊,咱们这就收拾了东西回塞外去。”看姬芮坐在原处动也不动,只是平和地凝望着自己,忽然泄了一口气,慢慢矮下身子,对着姬芮回望了许久,才如同梦呓地说了一句:“我们走了,隔壁的异人兰芷还有小政儿可怎么办。”
这些日子因着有她的照拂,加上吕不韦若有似无地放风,邯郸人慢慢传说秦国质子所纳的夫人其实出身赵国豪富之家,正是琳琅轩高掌柜家的外甥的表妹。至于怎么个“表”法?乃是高掌柜的外甥从外地来投奔舅舅时,意外发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姑妈的女儿嫁给了秦质子……
上门找麻烦的赵人少了许多,即便有,也被齐氏家卫拦了回去。如果他们拔身离去,即便留几个家卫在此处,一旦秦国再次攻赵,异人一家处境可想而知。
想到这儿,衡儿缓缓坐下,手指习惯性地抵在眉心,脑中一刻不停地打算,盘算片刻下了决心,抬头正对上姬芮的眼神:“我留下,你跟齐俊回去。”“我同你一起留下!”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衡儿看到姬芮眼中隐隐闪着不快的目光,知道惹恼了他,忙蹭过去说:“你不高兴了?听我说,你好不容易跟齐宫彻底断了关系,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姬芮定了定神,柔声说:“在你心里有了真正的依靠前,我不会离开你半步。或许,到那时候你选择的依靠是我,那我心中别无他求,或许你选择了别人…但在那之前,我会守着你。”
他坦然对着衡儿说了这一番话,神色丝毫不变,仿佛出口的是“今天天气很蓝”一样理所当然的话,衡儿心里却被掀起惊涛骇浪。
自上次她表明并不想成亲的心迹,姬芮依旧天经地义似的守在她身旁,自己偶尔也觉得对他不住,可他偏偏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但今日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实在想争辩,但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
姬芮知她甚深,看她神色迟疑,微笑着说:“傻衡儿,你的眼光也总是落在远处,你的心仿佛也不在这里,有时候我很怕,很怕你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一时头脑不清才允许我待在你身旁,清醒了便会离开我。”
衡儿忙说:“我没有想过离开你。”话一出口,就想起自己刚刚还想让他和齐俊走,自己留在邯郸,便低了头沉默。听见姬芮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我也想过离开,可是一想到见不到你,我的心就很疼,甚至比想到你主动离开还要疼。于是我反复告诉自己,或许你一时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学不会依靠我…或是你永远也想不到,又能如何?我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要你允许,我愿意就这样在你身边等着你看着你,也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这样说,你可能懂?”
衡儿被他柔情包围,知道此事并非片刻间可用言语辩明,遇到他之前,自己已经孤独了太久太久,实在是无法抗拒这样一份温暖,这样好的姬芮,这样让她安心的姬芮,待在他身旁又何妨呢?她听到自己几不可闻轻轻叹了一声,决心以后绝不主动提起此事惹他伤心,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日衡儿便忙忙地叫来齐俊,简单说了事情始末,让齐俊安排琳琅轩等邯郸的铺子秘密做些准备,然后就回去塞外。齐俊大惊之下便要她一起走,自然也是拗不过她,便只好按她说的一一布置。
她说话间果决明快,条理无可辩驳,直把齐俊说得心服口服。姬芮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啧啧说今日方知齐家真正的家主是齐衡”。
衡儿心知秦军攻赵的消息牵涉墨家,不宜跟异人一家透露,于是只将齐雨唤来,让他嘱咐家卫提高戒备。
交代了这一切,衡儿才缓了口气,顿时觉得肩上的伤处又隐隐作痛。又想到今日相里华等墨卫还要过来,昨日本打算将他们遣在邯郸各工坊中充作匠人便算对矩子有个交代,此时情况却有变化,一时之间计划被打乱,脑中顿时一团乱麻。
正在扶额长叹之际,齐雨进来脸色有些奇怪地说大门有十几个人来寻他,衡儿顾不得细问便挥挥手说让他们进来,自己拉了姬芮起身出去迎接。
待齐衡一层层披好外衣走出屋外,却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当场。自家宽敞的院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物事,有的似是鼓风炉上的排橐,但又与她在冶铁坊看到的材质似有不同;还有些铁器的部件,其中有的竟像是还没开锋的剑和矛;几个大木箱整整齐齐的摞在当场,还有些精巧的木制模型,更不要提一堆铁锤铜锭……相里华带着昨天见过的那些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忙而不乱地运东西进来,齐雨则帮着他们找地方摆放好。
齐衡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想叫相里华来问问,便高声喊了声:“小相里!”
院里的诸人听见她声音,齐齐放下手中的东西,同时躬身喊了声:“家主!”声音齐整,如同一个人喊得一般,将齐雨唬得一跳。齐衡昨日倒是见识过了,倒是还算镇定地让他们不必多礼,各忙各的就好。
相里华几步跳到齐衡面前,拱手道:“家主请吩咐!”
“小相里,你们这是要搬家么?哦对了,老人家回去了?”
“回家主,矩……阿父晨间就回去了,还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兄弟平时各自摆弄惯了的,便让我们捡了些带过来,里面有很多有趣的物事,可不易得呢。”相里华说完笑嘻嘻地看着齐衡。
齐衡顿时记起墨家可以算得上这时代的科技代表,想必他们也得像科学家一样有些实验器材用品之类的,便点了点头回头跟姬芮:“现在看来,我昨天的打算还是大材小用了,一会儿得挨个问问他们的想法。”又让相里华和齐雨互相见了个礼,交代齐雨去准备些应用之物,看他们搬得差不多了,便将他们都请进屋内说话。
一番询问下来,齐衡大概掌握了他们的特长与想法,才知墨家弟子虽然都通武技,但在其他方面也各有侧重。想到不多时可能便用到他们,便将擅冶铁冶铜及陶艺的六人分别安置在对应工坊中,擅木匠机关术的三人暂时安置在琳琅轩,将相里华并两名最擅剑术的放在自己身边,又说前二者白日里各自按工坊店铺作息,后者听齐雨调配轮班即可。招了管家来,只说是从齐氏本家调来了人,吩咐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前进的客房,隔出后院来单独设门,方便他们居住使用。
又说以后不必拘束,他待他们也如待齐氏家卫一般云云,见这些人并不因他示好而有什么情绪表现,反而都是一副沉着淡然服从指令的模样,不由赞叹墨家门规,心中更是高看他们,便请他们自去收拾东西。
小相里毕竟孩子心性,昨天被心中尊为父亲的矩子一声命令,人生就此改变,一夜辗转反侧忐忑无比。但见齐衡片刻间打点好一切,更是样样远超预期,自己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舒服熨帖。他与同来的兄弟久在一处心意自通,相信他们也是如此,更是觉得矩子这般安排甚是周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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