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围

是周全，也对齐衡有了几分由衷的亲近之意。

    这会儿他待旁人离去，便喜笑颜开蹭到姬芮身边，喊了一声芮哥。姬芮拍拍他肩膀，对齐衡说矩子很忙，自己在墨家那段时间，经常代为照顾相里华，两人就如同兄弟一般。

    齐衡本来有些诧异姬芮当时能一眼认出遮了头面的相里华，原来两人本就熟识，恍然之下便说他们必是很多话要说，便留下他们亲近，自己去忙。

    果然过了没多久，便传来消息说秦昭王派了五大夫王陵领兵攻打赵国，一路进了赵境直奔邯郸而来，但守城的是廉颇老将军，早就考虑到在长平之战中精锐部队的丧失使得赵国无力发动野战，因而转为守城，并通知邯郸上下，为此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及装备。赵人经了长平之战，每家皆有丧子、丧夫、丧父，更是同仇敌忾，全力抗击，竟没让秦军讨得一点便宜。

    秦王见久攻而无功，欲让白起替代王陵作为主将，但这位武安君对着来当说客的应侯说了曲曲绕绕一通话，大意就是“我不去”。秦王听了报告，骂了一句“微白起，吾不能灭赵乎？”增了兵，又改令王龁取代王陵，攻打邯郸。

    这一围又是八九个月，秦军数次攻城都无所得，反而死伤无数。赵军屡出精锐攻打秦军后翼，秦军几次陷于不利局面。

    衡儿最初本没想到局面会到围城许久的程度，幸好她凡事都喜欢打出余量，头一年见周围收成好，有意识让高掌柜等趁着粮贱储了不少，加上邯郸始终没有缺粮迹象，心中倒也不慌，只安然过日子罢了。姬芮常被请去为受了伤的将士治疗，有时更是深夜被叫走，衡儿便让相里陪他住在军营有个照应，省了往返麻烦。好在两人剑技都不低，倒也不必过多担心。

    兰芷一家则是麻烦多多。赵人对秦国的愤恨随着邯郸被围的胶着与日俱增，很多不能上战场的平民将怒气发泄到质子府头上，门外日夜都有人来侮辱和谩骂，不时还有石块秽物被丢进院中。除了赵进，剩下的仆从都不堪忍受，纷纷离去。

    异人和兰芷倒还罢了，小政儿正是懵懂无知，经常被吓得连觉都睡不好，足足瘦了一大圈。衡儿实在看不过去，和兰芷异人商量了下，拜托吕不韦与看管的军士略加斡旋，时时将孩子留在她这边住，也能让小小的娃娃睡些安生觉。异人和兰芷自是感激不尽。

    衡儿本就喜欢读书打发时间，这下更是抓住机会手不释卷。她又惫懒得很，看小政儿不似别的孩子一般只知哭闹，干脆也丢几卷竹简给他，见那孩子摊开卷起的玩起来，自己接着看自己的，一大一小倒也相处安然。后来又想起后院那群“科学家”必有好玩有趣的物事，便常常领着小政儿去墨卫那边挑拣些小玩意儿，谁想一来二去的这孩子经常黏在那边不走，衡儿便由着他去，只是睡觉的时候将他拎回去。

    有时候不免想起以前一直对这位千古一帝又是崇敬又是拜服，也曾偷偷许愿能有机会穿越回来在他身边呆上一阵子，谁知却被命运给予了这样的安排，心中不免轻声感慨天意难测。但每当这看到小小的孩子，却有说不出的安心，这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从没有过的感觉，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丝真正的牵挂。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秦王赐武安君白起自杀后，大怒之下听从范雎的建议，命郑安平率军五万支援王龁。而此时随着被围的时间越来越长，邯郸城内粮草早已断绝，更有人“以骨为炊”“刎子而食”，但赵国依然不断采取各种措施激发军民誓死抗秦的决心。平原君赵胜带头散发家财作为军费，甚至让妻妾去为士兵缝补衣服，大大鼓舞了士气。另一方面，邯郸人的愤怒再也按捺不住，有几次竟夜半闯进质子府欲杀异人。

    铺里的男子都已经奉命去协助守城，衡儿既要分出人手照应异人一家，又要忙着将自家所剩的食物打点了分给城内的平民略尽些绵薄之力，时而想到几个月来都呆在军营无暇回来的姬芮等人，真是心力交瘁。好在当初提前知道消息后就吩咐多囤些米面，这样倒也救了不少人，饶是如此，如今粮仓也已见了底，不免忧心忡忡。

    吕不韦则不断周旋于赵国贵族，希望能有机会说服赵王将异人一家送回秦国以求秦退兵，但终于有一日，他拖着沉重而急切的语气告诉异人和兰芷：楚国和魏国都已同意派兵援赵，赵王不再需要质子，有意处死异人泄愤……

    衡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几天后。那日晚间，她拖着疲惫的步伐刚迈进房门，便听到兰芷传话请她，想起许久顾不得去看异人一家，便忙忙地过去，谁知进屋便看到兰芷双眼无神地抱着小政儿坐在案旁，满脸迷惘。

    不知道为什么，衡儿总觉得这屋子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偏偏一时说不出来，又见兰芷的模样，坐在她身边温声问：“怎么了？可是又有人来欺负你们了？不要怕。”

    “姐姐，异人跟不韦走了。”兰芷闭了闭眼，一行清泪滑了下来。

    “哦，可是又去说服那些贵族了么？”

    “不是……”兰芷忽然抱住衡儿，趴在衡儿肩头，压低了声音哀泣道：“姐姐，他与不韦今晨已经出了邯郸，回秦国去了。”将赵王欲杀异人，吕不韦重金贿赂守城军士，又假称带异人出去饮宴实则混在百姓中偷偷出城的前后简要叙述了一遍，又说：“异人他……实在不愿丢下我们，但不韦说带着我们几乎不可能成功，而唯有保着异人逃脱，我们才有一丝希望。异人临行前告诉我，若他们走不脱，那自然会有赵兵上门，我们一家三口便死在一起。又说天黑时若无赵兵上门，则说明他们成功走脱，再去找你，求你想个法子给我们母子寻一线生机，还说这事唯有你才能做到……”说完起身抱着孩子看着衡儿，身体颤抖。

    衡儿只觉耳中一通嗡鸣，心中将吕不韦的馊主意骂了十七八回，但仔细想来他们确实别无选择，这个计划甚至将对自己的影响降到了最低。如今看来，前面的都已成功，只剩下解决保护这母子的安全问题。

    想了想，先将兰芷扶起来坐在身边，又问：“往常异人若是出去，最晚何时回来？”

    兰芷想了想：“他常常深夜才回来，偶尔天明也是有的。”

    衡儿心里盘算了下，沉下声说：“兰芷，你可信得过我吗？”见兰芷点点头，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她听。

    秦质子嬴异人和卫国商人吕不韦逃出邯郸的消息报到赵王城后，赵王大怒，吩咐加派人手看管好异人的妻子以待后用，一时间质子府直如铜墙铁壁。但这也不能阻挡邯郸人对秦国的恨意，他们毫不掩饰对这对母子的鄙视与唾弃，更是在质子府门前冷嘲热讽地说秦质子自己去享荣华富贵而将他们母子抛弃……

    甚至连一向与质子走动频繁的齐家公子也从质子府隔壁搬回了琳琅轩，原因竟是秦质子卷了他的银钱，害得他不得不将新买的宅子贱价发卖出去，只是不知这乱哄哄的时候可有人出价。当有人提起传言说他和质子夫人是亲戚，才诧异地听这个冤大头说本是看上秦国的玉器生意，好容易七拐八弯攀了这个关系，又上赶着巴结质子的妻儿，好容易凑了六百金给质子用来囤货，却被拿走了，如今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爹交代……

    语气中大叹自己倒霉，而后咬牙切齿直说恨不得杀了嬴异人，又到处问哪里可以买到刺客潜进质子府杀了那母子泄愤。

    听到这些的人，莫不觉得这个齐公子憨傻有余，脑子却不大灵光，将家财打了水漂不说，竟然试图穿过层层赵兵买凶杀人，还到处说出来……不过这位齐公子倒是个好心眼的，不但把家卫都派去守城，还每日都从家里熬了粥，送给郭城里那些没饭吃的妇孺老幼，可见好人不一定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