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乍一看上去似乎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但只要看着这些人忽隐忽现,忽高忽低便知道其实并非如此。但如果是这样,那个什么盘龙洞主为何不骑匹马来,怎么也比这四马马车舒服百倍。不过看着车上还张着面不知何意的大旗,想想也就有些明白了,这样能保证这面旗一直稳定准确地跟着他身后几尺处,至少在车子还没散架的时候。
其时我已经能看清这些南蛮野人了。当然我只能心中这么说,当着兄弟的面,我总不好表现自己大汉人的思想太严重。想想虽总觉得自己虽然和异族人处得很好,从不看低别人,而且打心眼里喜欢这些豪爽率直的异族人,甚至以此自夸自己胸襟如何,但自己还是觉得有种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抬至高人一等的境界。心中想想这和贬低别人其实也没啥区别。
想想真的好久不打仗了,一边手里婆娑一下那枪,有些不放心地摸了摸那枪上看着可爱却其实不那么可爱的毛皮穗子,一边开始认真注意今天的敌人,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我才完全静下心来。
这是一群穿着很是粗鄙的野人,我一向不以穿着来看高或看低人,可能是因为我穿着就是那种随便到家的人,但我还是对他们的穿着很是有些不满意。挺壮实的大男人穿的和女子一般花里胡哨,头发上还什么都别上,花样之多看都看不过来。
他们拿着的武器也是品种繁多,不过来得倒很是凶猛彪悍,只管挥舞着家伙打着唿哨就冲过来的,倒也挺能吓唬人的,至少我们汉人士兵中有些人觉得这样,看着前面稍露怯色。不过看到我看了他们后,他们多数人便对我笑笑,立刻腰也就直了,精神也好了起来,面色更是轻松了很多,我也就笑笑转了过来,感觉自己很受鼓舞。
中间一人站在那辆车上,也是这般五颜六色,饶是我眼睛好辨认了半天才发现此人脑袋上竟拴着一个葫芦。正在我胡思乱想这些穿着含义之时,马车忽然停下,便在前面一个矮坡的最高处定住,随即此人一挥手中大斧,只听一阵号响,后面蛮子赶紧过来在他身边分成左右两队,将其护于阵中,只留中间一条略阔之道供其驱车前行,各自分成排列好,渐渐有了些眉目,只是稍显杂乱,不能分辨清楚是五排或六排抑或一段五排一段六排,他们就在坡上撒开阵势,这一来每队也有个好几百尺宽,显得很多,要说这架势换怍我们谁都不会,因为谁也丢不起这人,换怍他们倒可以说还说得过去,而且还觉得难为他们了。心道是不是我又开始看不起别人,有妄自尊大之嫌。
那时,孟节拍马以出,我稍加思索,也跟着他出来,但只在他身后几尺,不超前半步,心道:此是毕竟是他家之事,我只需保全兄弟周全即可。
随即,孟节开始喊话,自此下面我一句不懂,比他与众人喊话之音又有不同。便只知道孟节说了五段话,一段比一段短,一段比一段气愤,后面士兵似也被这些话所激励,摩拳擦掌;那人却只回了四段话,段段长度一致,一段比一段显得无聊之极,他的人倒没什么反应,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坐下来休息,想是一路山路奔袭而来,征途疲惫,不顾如此样子,其势已馁,不足惧了。
最后孟节说完了,那人也不说什么,只管招手,以示挑衅。
如果不是孟节和我言道还要和他说这些话,怕是误会。我早在他们刚停下来列队甚至有人开始休息的时候,就下令弓弩手趋前一射,待得阵型再混乱些,我们人呼啦啦这么一冲,凭着人数上的优势,加之以逸待劳,琢磨这仗也就轻松拿下了,虽然显得粗鲁没什么精妙策划,但也是却敌之正道,符合兵法之规范。结果这费了老半天劲,不还是打么?还让他们得了喘息的时间,不过从另一方面讲,远来之人锐气正盛,此刻少顿,待得此劲一堕,也是好事。结果想想两边都有利,只能取其重者了。
当然,现在终究还是打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盘龙洞主竟命人从马车上解下一马,还有一人在旁也解下一马,二人皆持各自兵刃,上马来之阵前几十步,随即有人登车吹号,对面这些人立刻开始大声呼喊起来,以示搦战。我心中对此的形容只有一句话:这干人等真是土得掉渣。
不过我们这边也好不到哪去,那长得龙飞凤舞之将主动请战,我问询兄弟意思,他便与我说,不便由我们出战,随即问询族人何人可上前擒下二贼,南人中多有勇士,即刻有人上去,不过此人竟私下告诉我即使我手下此将出去,别人决计感觉不出他是汉人,倒可能觉得和山上野人颇似。对此我只能表示无奈,不好接受他对我麾下这般笑话,也不好拂了兄弟战阵上的难得的雅兴。不过看他说完此话的气定神闲,便知此战他志在一战立威,此刻正是信心百倍。
不过紧接下来的场面上却不太利于我的兄弟,那盘龙洞主的副手虽扎了一支枪在身上死在了中间草地上,但兄弟手下却已有四人与他躺在了一起,那个盘龙洞主确实有点邪门,只见他总能飞快地绰住对方武器,随即一斧劈去,便了结一条性命,对面也一时欢呼雷动,长久不息。
兄弟的脸上已经有些惊疑之色,我上前问询,他低声与我言道:“曾多闻人言,盘龙洞之中多毒蛇,所以,多有人习得以赤手执蛇之技,见其绰人之兵刃,其手之快,眼不及辨,现士气已落,不宜当之。或可令人速退,以为诈败,入得城中,利用地形拒之,何如?”
“万不可如此,气可鼓,不可泄,现这几阵已堕吾军之威,此刻退,恐会一败涂地,而对方气势正盛极,士兵无不一当十,纵多出他一倍,恐亦不能胜。”心中却想这些人果然是玩蛇的。
“那兄弟以为如何?”
我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我这兄弟绝对是个坏蛋,猜定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以赚我出战,不过既然是兄弟,我便不能有这般私心。
“待兄弟会他一会。”我撸起宽袖,掖与甲中塞紧。便觉两肩宽厚壮实不少,而听得后面有些言语,随即挥枪至后面,喝令这帮人不要乱说话,免得乱我的心思。
心中念叨了一句,“难道蛇能比老鼠快么?”我便冲了出去,旋即后面喝彩欢呼声起,一时竟也把对面压了下去,要说比嗓门我这三千人休息到现在还不让出声,早憋出毛病来了,此刻正好让他们好好发泄一番,我就不信没你们那些跑了几十里山路的人嗓门大。
才出去几十步,忽想到方才想得有些问题:这蛇不是吃老鼠的么,当然是蛇得比老鼠快了,立刻意识到这回是有些麻烦了,应该说麻烦大了,搞不好今天得葬身于此了。
但也就是我了,却忽然想到一策,自觉得自己要和姜尚一般,竟又怡然自得起来,便又鼓足身上筋力,大喝着沿着山坡冲了下来。一边也想试试自己的名号管不管用。
“我乃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盘蛇洞主敢来与我一战否?”在他前面十丈出停下,高举长枪,也学着他挑衅起来。
我不知道他大声地叽里哇啦了些什么,不过总之,他总归还是仗着斧子冲了过来。你来归你来,我打归我打,所以稍有接近便一甩枪,一夹马自他右边斜刺过去,同时横枪擦着他扫过。姜太公垂钓,自是愿者上钩。这一回我知他必不会抓——因为他不是左撇子。可我偏就是这样钓着他。他果然只是挥斧自我枪上只轻着一下即过,旋即拨转马头,自我后转来,而我已知其要转至何方,一见他不用全力,便赶紧抢先拔马头,再走他右边转去。
这蛮子倒有些骑术,见我转来,再拔马头反向旋转回来,我自觉火候未到,便抢先拍马先至,用枪尖在他背后虚晃,这厮果然有些着慌,便即先回大斧磕开。其实,枪尖距他尚有三尺。这厮定是想不到有人和他这么玩,颇有些捉迷藏的感觉,心中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又有些急火攻心。
待得转过来,我便向左边远处勒马,他看我离他稍远,斧子虚晃,再拔马追来。
如是般我二人在阵前,或他追我,或我追他,只因我打心底也不是很想用这招,本来只是要把他弄急,不注意防备时上钩。但是现在我倒想在这种追逐中找到机会一枪戳翻他了事,便这番,其间武器相斫不过寥寥数次而已,且两方都没有用上全力,只为转向方便。
不过,应该是好久不曾练习了,总觉得一挥起来身上气血翻腾地快了许多,而且手上也有点生,竟觉得胸口有些紧,片刻后我竟有些累了,暗道:这怎么可能。
但是,感到累是真实的无法驱遣的,看来还是没办法了,只得如此了。不过既下定了决心,我便再无任何犹豫,所以这次我转过来便毫不犹豫向他左边转去,此人也正好转过来,一见此,虽看不出此刻表情,但我猜他心中必是兴奋之极。其时我们之间只有五丈之远。
他横起大斧向右,似乎怕我中途逃向右边,我真想告诉他:“来抓吧,我不会走右边的。”但我说了他不一定懂,而他懂了,想明白原因,我又不妙了。
只余两丈之时,我右手抡枪扫过,旋即右手便觉向下一沉,“鱼”真的上钩了!他必是发觉不对,刚抓上便要松,左手中的斧子滞了一滞,没有像前面那样手抄斧头劈下来,便就是这样对我就够了,心道:这岂能让你跑掉。立时双手执枪,身体外倾,猛力向侧前撕拽。他知不好,再要动斧子时已来不及了。立刻被我穗子里的倒刺挂在手上给拉下马来,我策马又将他拖出了两三丈才梦里抽出枪来时,竟已将他手上生生拽下几块肉来。
后面的喝彩叫好之声及至震天,让我都不尽有些得意起来。
我这穗子盘在枪上,最是似蛇,我猜他过来夺枪之时,定是会来抓这看起来毛茸茸的穗子,夺下兵器再给我一斧子,却被这穗子中的暗藏的倒刺所伤。吃惊之下,那斧子慢了些,其实开始想的时候,还算计就算他让斧子砍过来,我也可以半架枪身架它一下,另一边让他的手承受这一下,也没什么,我倒要看他怎么受得了手上挂进倒刺,还要奋力举斧对斫。当然既然这种情况没有发生,那么还是先考虑这落马的蛮子。
这人倒当真不屈,虽然右手血肉模糊,他仍然咬着牙双手执斧,等着我再次的到来,右手执斧之时脸都扭曲了,但他还是盔甲零乱地站了起来,看着我。而他手下的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在那里,没有人动,好像也没有说什么。
这是条好汉,杀了可惜。所以我勒停了马,然后下来。
两边百尺之外都是惊诧声,因为我接下来的示意大家全明白,我举起右手,别在身后,然后左手执枪,先是枪尖向上,接着用枪尖拍拍地,再和那盘龙洞主点点头。
他的右手似乎已经粘在了斧上,我看见他撕开粘结出的血肉时脸上扭曲的表情,心中竟有一丝不忍。但他也很有气概地将右手背在身后,脸上便完全没了表情,然后微微举斧示意。
即便这样,我还是占他很大便宜,这便是我是个左撇子,而他不是。
但如果我真要完全公平地用右手,反倒会让他认为我要占他便宜,当时稍加思索,便决定现在只能占这个哑巴便宜。
现在我已信心百倍,确定下面就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稍微停顿,便吆喝着,一步步走过去,手中枪已能熟练地挽起了枪花。
他显然不能像我这样,只能努力将斧子稳住举起面对我,想想便知这大斧单手拿很是不称手,前面拖着那么大一块,不似我这个几乎就是一个长铁棍。
及得我走近时,便毫不犹豫,脸上继续保持毫无表情,只管拉开身体,一通抽打起来,应该说,我几乎用什么武器都是这一手,只管抡起来就砸。想来只可惜天狼不在手上,否则前面重一些砸起来会更畅快一点。想到这里就有点想我那刺猬兄弟了,可惜此刻他该在洛阳,却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他了,不知道有没有又变黑了。
虽然我有些走神,但他也没有再敢抓,所以这必然使得他越来越被动,因为他只能拖着那柄大斧,一头架在地上,一头拖在手中,来回抵挡,在我步步进逼之下,他确实只能一边后退,一边绕圈。只有我们那边有欢呼,这边几乎是一片死寂。
我没有选择扎他,如果换扎的方法,他可能就早就招架不住了。
砸了有片刻,他们的人没有上来,可能这是规矩,我也没有等大家都看累了时候再做其他动作的想法。所以,挥击中忽然变招,换作挑抽而去,他显然还是习惯于那样防守,手上斧柄立时飞出,被斧头拖累,无助地撇于一旁。那人反应也快,旋即翻身而后站起。
我想他站起后看我时的表情肯定很惊讶,因为挑开他武器的我便转身上马,顺便稍微扭头瞥瞥他。上得马来坐稳了,再用枪挑起那匹马的马缰,以枪引马而行,却发现此马只有马缰,却没有马镫。怪不得此人在马上一下子就被我扯了下来,骣骑怎及蹬着马镫稳当。想来本身此马就是骖马,有马镫那才奇怪。
想归想,做归做,引马至那不明就里人处,用枪将马缰甩给他,一言不发。这一架打得不太开心,因为我始终满腹心事,但是却没法说明,但是在砸的时候我已经想过所有的情况及利弊,最终我选择这样做,我也知道只有这个时候我想得最明白,所以,做的时候,我就非常彻底,彻底到事后我都非常后怕。
向他示意跟着我过去,便背对他,将枪挂在马身上,便慢慢向我兄弟那里走了过去。
这个姿态做得可能有些过,我一直这么认为,因为他在我身后虚劈了一斧,劈得身后一阵风起,出了我一背的冷汗,两边脸颊都热了起来,也引得前面一阵惊悚之声。
还好,自下他似乎再没有什么动静,及至近处,我与兄弟互相拱手行礼之时,他却有了些反应,旋即便听得催马之声,霎时间,便轶于我之前,朝我兄弟冲过去。
此人此举吓得我心中一抖,偏巧这时,枪竟卡在钩上,一时手急了竟怎么也提不出来。头脑里想了所有可能性,也想好了所有应对,但都因为这该死的拔不出的枪,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也催马上前,只能庆幸得此人手中并无武器,兄弟旁边人多,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心中又道,这回可是我错了。
我真的错的,不过我是指我刚刚想的可能性。只见那人翻身下马,从头发见扯下葫芦,便双手奉上。
我不知其意,但至少兄弟姓名无虞,便放下心,顺由马势,及至兄弟身旁停下,只极细声说了一句,“此人手为我重创,宜速医治。”便退到他的身后,这下面的事情就不是我适宜做的了,顺便也可稍歇一番。
岂知偏就有事情等着我做,后面有人小声对我言道:“城内出事,宋先生请风云侯得空入城一趟。”
眼看兄弟下马,扶起那人,看来似是完满之结局,只是不知这二人叨咕些什么,便赶紧上前与兄弟告假,再与那人稍微行礼,倒让那人不知如何是好,说了一句我不懂的话,但看他的脸色还好,便笑着,再行一礼而离。
飞速踏入零陵,因外面有乱,四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偶尔几声雀叫,显得全不在意。顺着来报信的人到于一处,只见宋立眼前,身后众人簇成一团,不知何故。宋见我就行礼,轻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要去跟着你打仗,你让我看着他,他就闹起来了,被我命众人按住了。”
“大家辛苦了,让开吧。”
众人一时散去,只余那个傻小子在中间晃了晃,似乎还要挣脱什么,看见我立刻大叫:“大哥,我要跟你去打仗,他们却不让我去。”
“是我不让的。”我平静地说,心中却想着原来是这事情。
“为……为什么?”他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这仗最好别打,现在好不容易没打起来。”我顿了顿,“而且现在你还没这本事。”
“谁说的?”他只注意了最后一句,显然他有些好强,甚至忘了就是我说的,“林子里什么野兽我没打过,为什么还算没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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