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这么说来,沈一贯已经知道了?”
“还有马堂。”朱翊钧脸上不断抽搐着,“偏现在还不能办了他。”不然沈一贯那头就不好办了,要是齐楚浙三党联手,攻讦王家屏和沈鲤,那新任首辅就非沈一贯莫属了。朱翊钧在外朝没有人,到了那时,也奈何不得沈一贯。
胡冬芸的膝盖因跪拜,生疼得紧,走路都是一瘸一瘸的。叫郑梦境看着心疼,连声让刘带金过去扶着。“瞧瞧你,都说了多少回,年纪轻轻的,就是不将自己个儿身子当回事。”
朱翊钧见她来了,也不再说那些事。转而道:“太子妃的虔诚之心,总算是感动了菩萨和祖宗。”
胡冬芸强撑着福了身子,“都是应该的。”
“快些坐下。”郑梦境让人给她搬了绣墩过来,上下打量着一头冷汗的对方,“要是溆儿知道了,定会心疼的。”
胡冬芸笑了笑,垂头无意识地绕着帕子玩,“要真这样,那奴家可就犯了大错了。殿下合该关心国事,哪里能将心思放在奴家身上。”
朱翊钧心里想着之前的事,无心多说什么。略坐了坐,就说要回启祥宫去,“阁老们还在等着。”
郑梦境起身相送,“虽说快夏时了,可今岁的气候实在是不平常。陛下回宫后记得多穿件衣裳。”
朱翊钧强笑了下,让请轿长们抬了銮驾离开。
四位大学士早就在启祥宫等着了,茶都换了三回。好不容易等来了天子。
朱翊钧在路上就将自己的心思给收拾妥当了,见阁臣的时候,半点儿没漏出来。就像朱常溆想的那样,他这位父皇,执政数十年后,还是摸准了一套应付朝臣的法子。
陈矩早就和马堂换了班,远远见着銮驾来了,就上前去迎。“陛下,大学士早就候着了。”将人从銮驾上搀下来,“方才收到了赵阁老从兰溪老家送来的信和一坛子腌菜。”
“腌菜?”朱翊钧有些不可置信,“怎么想到给朕送这个?”他有些哭笑不得,“幸好是腌菜,路上也不容易坏。要是旁的东西,等到了京城,还不早就坏得不能吃了。”
陈矩也笑了,“可不是。不过送东西的人说了,这是赵阁老的夫人亲自从自家地里摘的菜,亲手腌制的。赵阁老说了,让陛下一定要亲自打开尝尝。”他在亲自二字上头加了重音。
朱翊钧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朕知道了。”他信步进殿,“叫诸卿等久了。”
四位阁老一起行了礼。
“坐吧。”朱翊钧在上首坐定,“郭御史已经将楚王案的卷宗送来了,判的是伪。沈先生,你是礼部尚书,这事儿该礼部管着。”
沈鲤起身,“是。”他道,“既然已查明是伪王,便无甚可说的。不独大明律,本朝也是有先例的。循了先例就可。”
“既如此,陈矩,拟旨吧。”朱翊钧没有反驳沈鲤的话,“那新任楚王,依诸卿看,谁来当更合适些?”
王家屏想了想,“当然是头一个告发朱华奎之人。”
这说的便是朱华赿了。虽然实际上的第一个告发之人是汪若泉,可那位是个宜宾,并没有资格继承亲王爵位。
沈一贯却有不同的想法,“朱华赿本为辅国中尉,连个郡王都不是,这会不会一下给拔得太高了。”又道,“以臣之见,楚王案还有诸多疑点,这般轻易断案,是不是武断了点?”
沈鲤看也不看他,冷笑道:“郭正域是陛下钦点的人,看中的就是他那份刚正公允。怎么?沈阁老对陛下的英明有异议?”
沈一贯哪里敢说这话,当下就向朱翊钧告了罪。
朱翊钧正看他不顺眼呢,本就会听他的话,“下不为例。”又道,“元辅说的有理,若是不给朱华赿提拔,怕是会让人心中不满。冒了这么大的险,却没个甜头。往后谁还会将这等事上报朝廷?”
“臣也不是反对,”沈一贯现在急需让自己在朱翊钧面前立起来,将已经丢了的印象分给重新找回来,“只是担当亲王之职的,还是从郡王提拔更合适些。朱华赿大可从辅国中尉连升两级,到奉国将军,也足矣。”
朱翊钧刚要习惯性地反驳,却转念将话给咽了下去。他记得,当初儿子一直和自己说,想要除了楚藩。也许正好利用沈一贯这提议。
沈鲤原本想反驳沈一贯的话,但在看到朱翊钧的表情时,就坐下了。这个神情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朝难得正经的沈一贯投去一眼,沈鲤微微一笑。
恐怕这位是被带进了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就按沈卿的话办吧。”朱翊钧朝陈矩点点头,“拟旨吧。看看上回联名上疏的郡王里头,哪个正派些。”
陈矩点头,心里却道,那几个郡王都差不多,也没少被言官弹劾的。想了想,他道:“不若就武冈王来袭爵?其父武冈保康王也曾暂代楚宗事,不过当时因故被罢免了。”
“看来那时候,当为朱华奎想保住声誉而胡乱编排的浑话。倒是叫人家受了委屈,就这么办。”朱翊钧点头同意。
究竟是不是编排,亦或买通言官上疏弹劾,另当别论。现在正是需要让楚宗更乱的时候,是个可以拿来用的人。
陈矩拱手,到一旁去提笔草拟圣旨。片刻后写完了,先交给朱翊钧过目。
朱翊钧扫了一眼,就示意陈矩给几位阁臣看看,“诸卿看看,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陈于陛一直都做壁上花,看了一眼就递给了别人。王家屏和沈鲤都知道里头的道道,也没说什么不是。唯有沈一贯,看了又看,心头滴血。
联系起皇太子前往武昌的事,再看看当下朱华奎被定下死罪。沈一贯不免担心朱华奎会不会为了能活下一条命,而攀咬自己收了他的贿赂。敢收是一回事,叫人捅出来,拿钱没将事儿给办妥当了,往后还有谁会再给自己送钱。
尤其现在不得帝心的节骨眼上。一个不当心,就不是从内阁驱逐出去的事儿了。
“怎么?沈卿可是觉得陈矩的圣旨写得不对?”朱翊钧见他拿着奏疏迟迟没说话,不由开口问道。
边上沈鲤的冷笑传入沈一贯的耳中,他摇摇头,“不曾有错。”抖着手将圣旨还给了陈矩,“有劳公公了。”
“不敢当此夸赞。”陈矩微弓着腰,光线照在官帽上,鬓边的白发越加明显了。
朱翊钧最终拍板,“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即日就将楚王案给了结了,让郭卿速速回京。”
“诺。”
胡冬芸今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在佛龛前头照旧拜了一百零八回,又跪着虔心抄完了一部经,才许自己歇一歇。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窗外木绣球和垂丝海棠开得正艳。一团团簇成球状的木绣球几乎要将枝桠给压弯到地上去,风吹海棠动,好似离人泪。
也不知太子什么时候才回来。
胡冬芸用帕子掖了掖眼角,丝缎很快就将泪水给吸走了。
随着天气转暖,天色越发亮的早。屋外传来宫人们洒扫的细微声音,胡冬芸知道,该到了开宫门的时候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胡冬芸顺着声音去看,见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站在门口。
“听单保说,太子妃又不听话了。膝盖都青了是不是,来,叫我瞧瞧。”
胡冬芸刚收回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发木又生疼的膝盖在她猛然起身时有些受不住,竟往前扑去,眼瞧着就要跌在地上,撞上桌角。
朱常溆几步往前将人抱住,“瞧瞧,怎么这般不小心。这叫我往后还怎么放心?”
“太子。”胡冬芸咬着唇,埋在朱常溆的怀里不抬头,“可是回来了。”
朱常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嗯,回来了。”
“自太子走了,奴家日日夜夜都担心。膝盖是疼,可这不疼,不拜,奴家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直想魔怔了人。”长久以来的挂念终于落在了实处,胡冬芸心口一松,小女儿的性子就有些上来了,在朱常溆的手上拧了一下,偏又怕把人给拧疼了,力气小得不行。
朱常溆笑道:“这不回来了吗?”搂着人温存了一会儿,问道,“母后可好?父皇可好?”
“都好。”胡冬芸用手背擦了擦泪,噘嘴,“也不问奴家好不好。”
朱常溆捏着她的下巴,“我这不头一个来见你了?亲眼见着就知道好是不好了,还用得着问?”
胡冬芸望着他,噘了好一会儿嘴,突然“噗”的一声笑开了,复又扑进他的怀里。“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奴家这心,才算跟着一起回来了。”
“那两个不懂事的淑女给你添乱子了?”朱常溆怕她膝盖疼,抱起来放去榻上,“单保都同我说了。”
胡冬芸在他拿来的隐囊上靠着,甜丝丝地道:“奴家且能应付。这点子事都做不好,往后怎么替太子分忧。”
“我要你分忧做什么,那是外朝内廷该干的事儿。”朱常溆略坐了一会儿,就听单保在门口敲门。
“娘娘醒了。”
朱常溆拍了拍胡冬芸的手,“我上母后那边儿去,你起的早,再睡会儿。”
“嗯。”胡冬芸有些舍不得,想跟着一道过去,又怕叫人给看出来,拉着朱常溆的手就松开了。
等会儿还有一场戏要演呢,这么久都熬过来了,总不好末了出岔子。
郑梦境一醒来,就见刘带金一脸喜色。“怎么了?什么事儿把你给高兴成这样?”
刘带金压着心头的激动,尽量小声道:“小爷回来了!”
还带着睡意的眼睛一下子就给睁开了。郑梦境慌忙掀开被子要下床,“人呢?在哪儿?什么时候的事儿?快让他来见我!”
“刚到!”刘带金将她按下,“在太子妃那屋呢。”又怕郑梦境觉得朱常溆记着媳妇不记娘,追了一句,“原想来见娘娘的,偏娘娘还睡着,这才过去的。”
郑梦境笑着啐道:“当我会呷醋?同媳妇儿计较个什么劲。”她一边儿在刘带金的服侍下更衣,一边道,“我呀,巴不得他们小两口甜甜蜜蜜的。家里头和和睦睦的,万事兴。”
“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刘带金憋着笑。当她没瞧见呐,方才娘娘的嘴都噘起来了。
就是嘴硬不愿说。
单保站在郑梦境的屋外,敲了敲门,“娘娘可起了?该用早膳了。”
“起了。”刘带金给郑梦境梳了个很是随意的发髻,“等会儿吃完了再好好梳一回。”
郑梦境对着镜子左右看着,不免笑道:“这有时候啊,我还真想将赞女从姝儿那边再给叫回来。这头发还是数她的手艺最好。”转过来,笑眯眯地望着刘带金,“这都多少年了,你的梳头手艺还是没长进。”
这是两个多月来,刘带金头一回见主子娘娘笑得这么舒心,知道是因为皇太子回来的缘故。她打趣道:“奴婢的事儿,哪里瞒得过娘娘的。只别叫赞女再回宫里头来,和我抢了这练手的机会。”
“还拿我练手。”郑梦境用梳子轻轻拍了一下她,“走吧。同我一道渐渐溆儿去。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别当我不知道,他这一走,你也急。好几回都和太子妃一起在佛龛前跪着吧?”
刘带金搀着她,“自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单保只带了一个小太监,此时正袖手看着他摆膳。见郑梦境出来,便弓着腰,“这小太监就服侍娘娘用膳,奴才先下去了。”
郑梦境往那小太监身上一瞥,心头就狂跳起来。“去忙你的吧。”
单保退出去前,贴心地将门给带上,立在外头装作看风景的模样。
“来,让母后瞧瞧。”郑梦境哪里顾得上满桌的佳肴,一把拉过身边的人,一遍一遍地用手描摹着容貌,“瘦了,黑了。在外头吃的不好吧?看这眼圈黑的,一定没睡好。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头?累不累?苦不苦?有人欺负你不曾?你都同母后说了。”
朱常溆将母亲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包在手里头。“不累,也不苦。只是治儿难受些,外头不露财,他又是个无肉不欢的主,有好些日子没吃好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郑梦境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掉,怎么止都止不住。“定是受了大委屈的,偏还不愿告诉我。”
朱常溆从桌上拿起母亲留着的帕子给她擦泪,“真的不苦,这回啊,儿子长了不少见识,不虚此行。可惜往后可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来,先吃饭。”郑梦境从儿子手里抢了帕子,胡乱给自己擦了脸,催着他坐下,“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又是这般早,昨儿个晚膳都没好好用过吧?赶紧的,吃一些,垫垫肚子。”
朱常溆也不推辞,坐下后,三两口就喝了一碗粥。
郑梦境和刘带金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好似这胃口没这么大的呀。
郑梦境将自己面前那碗没动的粥给儿子推过去,“瞧你那样,定是饿很了。来,把这碗也用了。”
第二碗,朱常溆就开始有些吃相了,就着小菜,一口一口喝着。
郑梦境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儿子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长大了不少。她等朱常溆吃完了,便道:“为着你呀,这李建元都在宫里头呆了两个多月,回头得重赏。”
朱常溆从刘带金手里接过茶碗漱了口,笑道:“李御医才不在乎赏不赏的,把钱全捐了给医学馆,他就高兴了。”
“那是两回事。”郑梦境拍了拍他的手,“他要赏,医学馆也要捐。这做事呀,得周全些才是。”
朱常溆眉毛一挑,“看来母后这些日子进账不少。”
郑梦境得意地挥着帕子,“那是自然,底下的人,哪里有不爱巴结中宫的?”这就是夫人之间的交际了。
在刘带金的提醒下,说着话的母子二人也发现天开始大亮,再拖下去,就极易被人发现了。
外头的单保听见刘带金抽拉门闩的声音,就知道中宫和太子见过了面,预备接下来的“太子病愈了”。他看了看院中并不多的宫人,清了清嗓子,“你们上小厨房去瞧瞧,看太子的药和早膳备好了不曾。”他点了两个,“都去。”
宫人行了礼,将手上的扫帚都搁着边上,自去小厨房查看。
单保见没了人,立刻道:“好了。”
刘带金推开门,先左右看了一边儿,见果真妥当,才将门大开。
郑梦境和朱常溆以最快的速度进了主殿。李建元正苦哈哈地坐在里头捧着本看了又看的医书翻阅。听见动静一抬眼,见是太子来了。
“我的祖宗哟,总算是来了。”两个多月不出殿门,快把李建元给闷出病来了。
郑梦境对他心中有愧,也不计较他说话有些过头。“是我们的不是,拖着李御医这般久。”
李建元摆摆手,反正自己也不是头一回扯进皇家的秘辛中去了。这条小命啊,迟早得交代在天家人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太多,今天起来手就抬不起来了QAQ
明天我把家里人赶出去再多更一点
么么哒,看文愉快~!